貪腐與人心

文_丁輝

魯迅先生的《阿Q 正傳》中，阿Q 生活在社會底層，然而他卻和高高在上的趙太爺、錢太爺一樣，認(rèn)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認(rèn)為“沒有了辮子就是沒有了做人的資格”，認(rèn)為“造反便是與他為難”。某些不同身份的人身上，出現(xiàn)同樣的意識和觀念，是魯迅先生的獨特發(fā)現(xiàn)。

官員貪腐，吸食的自然是民脂民膏；然而就此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所有人都痛恨貪腐官員，則未必符合事實。細(xì)考一些人面對貪官的心態(tài)，或可以“東窗事發(fā)”為界，分成兩個階段。東窗事發(fā)前，也就是眾貪官炙手可熱、頤指氣使之時，一些人對此抱有“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的景慕與艷羨；東窗事發(fā)后，貪官落馬鋃鐺入獄，有一些人對其反抱有一絲惋惜，甚至留戀。

惋惜之人的心態(tài)倒可以如此理解：貪官們?nèi)绻回澑究梢源笳股硎郑沙鲆环瑯I(yè)績，也能掙得大好前程，卻毀于一旦，讓人不禁感慨唏噓。“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心境，比起幸災(zāi)樂禍和落井下石，還頗具哀矜勿喜的君子之風(fēng)。

而一些人對貪官的留戀，似乎不好理解。

對貪官留戀的第一種人，從文學(xué)作品中可以窺得一絲端倪。陳四益先生曾寫過一篇短文，題為《無奈的選擇》。內(nèi)容大意是說，人們把干部分為四等：為民做事而不貪錢的；為民做事而貪錢的；不做事也不貪錢的；不做事而貪錢的。做事而不貪錢的干部如孔繁森，誠然是生民之福；雖貪而做事的，倒也比不做事只貪錢的強(qiáng)，所以就使得某些人留戀。值得一提的是，對于那些不做事而貪錢的官員，民眾自然痛恨，不僅痛恨其“貪”，而且痛恨其“不做事”。

觀一些貪官，并非不諳人情世故的“一根筋”，他們于人情世故熟稔于心，深諳“可載可覆”之道，亦深知“群眾關(guān)系”的重要。于是，他們在勤“撈”致富之余，不吝嗇給下屬員工謀“福利”。再者，所謂“公生明，廉生威”，貪官因其“貪”，自是樹不了“威”。故另辟蹊徑，轉(zhuǎn)而求“和”。有“廉而酷”者，讓人望而生畏；有“貪而和”者，則讓人“如沐春風(fēng)”。明朝嘉靖年間的大貪官嚴(yán)嵩之所以能幾十年屹立不倒，其“低調(diào)謙和”是一個重要原因。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一些貪官為黨紀(jì)國法所不容，卻為本單位少部分員工“擁戴”的情況。這大抵也是對貪官留戀的第二種人的心態(tài)。

這留戀貪官的第三種人，大多同為官場中人。說來也是奇怪，一些貪官的“工作能力”竟然比清官強(qiáng)。在某些人看來，這些貪官頭腦活絡(luò)，不死守原則，上上下下都能說得上話，于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換了清官，頭腦“一根筋”，肚子里沒有花花腸子，對所謂潛規(guī)則“一頭霧水”，這樣的清官在有些人看來是“冤大頭”，就像《紅樓夢》里賈雨村上任伊始不識得“護(hù)官符”，四處碰壁。實際上，這是一些人的錯誤認(rèn)識。

經(jīng)過細(xì)思，我得出一個結(jié)論，愿意拿出來就正于方家：于貪官個人而言，“人心”是種子，若不加以干預(yù)，日后就會長成奇形怪狀的樣子；于體制而言，眾公職人員的“人心”則是土壤，如果不施以健康充足的“肥料”，這土壤便可能成為筑就貪腐的溫床。

以上所寫皆是我個人的所見、所思、所感，無意以偏概全；這些基于心理、意識層面的思考于那些具體查辦貪腐案件的人員可有可無，然于那些制定反腐規(guī)則的部門和人員則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