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孩子

鄧洪衛

又到中秋。溫小北想回家，回父母的家。

只有回父母的家了，現在，溫小北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以前有過現在沒了。剛開始的日子溫小北不適應，現在，不僅適應了，而且越來越迷戀這種生活。

就這樣下去吧，省去了許多俗事，溫小北想。

可小北的朋友們都不愿她這樣下去，他們碰到好的單身男人，總是設法介紹給小北。

上個周末，一個同學死命給她介紹了一個。見了一次面，她對他印象頗佳，他相貌堂堂，熱情大方，還頗為健談，言語中不乏幽默。

好像在哪兒見過？待同學介紹說他就是本市著名企業家石川時，她恍然大悟。

在電視新聞里見過，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之一。與在電視里表現的霸氣相比，面前的他更顯得溫文爾雅。小北的心里泛起一種怪怪的感覺。

盡管如此，溫小北還是找個理由先溜了。

事后，小北向那個同學發了短信：男人挺好，可惜我不需要男人！

讓溫小北意想不到的是，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對她頗有好感，每天一條短信，往她的手機上發。溫小北不為所動。

中秋將至的濃郁氛圍，逼出溫小北的無限孤寂。她想念父母，還想念童童。童童是小北妹妹家的孩子，男孩，五歲。于是她回家，見到了父母和童童。小北很喜歡這個孩子。每次回家前，總讓妹妹將孩子送過來。

有時，小北的心頭還漫上一種傷感的情緒。她這輩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倒不是她獨身的緣故，更主要的，她曾經得過一種婦科疾病，被奪去了做母親的權利。

童童使她開心。躺在床上，小北又給童童講了幾個童話故事。童童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住了小北的耳朵，細細地揉、搓。

眨眼的工夫，童童睡著了。

溫小北卻睡不著。聽母親說，這摸耳朵的習慣，她小時候也有。每到要睡覺的時候，小北總要抓住母親的耳朵。如果母親不在家，溫小北肯定睡不好覺，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上中學。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響了，是石川的。小北趕緊摁斷了。可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小北干脆關了機。

第二天，到九點鐘，小北才起床。開機，幾條相同的信息在一片音樂聲中，像魚一樣，一條一條蹦出來：讓我們一起看月亮吧。一個男人真誠而無助的面容，在手機屏幕上忽隱忽現。

小北決定提前回去了。

當天晚上，小北和石川坐在城里的酒吧里。石川仍然溫文爾雅，比上次多了一些休閑隨意。那天晚上，他們談了許多話題，但絕口不提婚姻。雖然如此，溫小北還是在心中將他與前夫進行了一個暗暗的對照。不對照不要緊，溫小北喟然感嘆少女的清純與不諳世事！

石川說得最多的，是他的母親。

石川說，他十歲時，母親就拋下他和父親，走了。十歲之前，他一直跟著母親睡，父親是一個工廠的保衛人員，值夜班。

石川說，許多年了，母親一次沒回來過，他現在都記不清母親的模樣了。

石川說，母親離家的那天，是中秋，那個夜晚，月亮很大，很圓，很亮。

那天晚上，石川喝了許多酒，小北也喝了許多酒。醉意迷離中，小北和石川來到了宿舍，和衣而臥。天明醒來，小北發現自己的耳朵正被石川一只寬大的手輕輕地捏著。再看石川，憨憨的睡相，嘴角竟流溢著淺淺的不易發覺的笑。

小北閉上眼睛，輕呼了一口氣。她在心里說，媽，我找了一個大孩子。

（常朔摘自微信公眾號“小小說選刊”/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