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于我如食糧

于珈

我的人生可以分為兩個階段：跑步前和跑步后。

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喜歡上跑步，一項看上去那么枯燥無聊的運動。上大學的時候，我喜歡過中文系的一個男生，因為他的詩寫得特別好，抽煙的樣子也很酷。有一次，我在學校操場看校際男子足球賽，意外看到他在跑步，一個人，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不急不慢。我看著踢足球的男生們，個個活力四射，狂奔、大喊、起跳、帶球、射門，連摔跤也那么帥，再看看操場遠處獨自落寞跑步的他，少女心頓時蒙上一層烏云，如果他踢球該多好啊，跑步太不酷了，也許他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愛。

膚淺的少女時代早已過去，跑步還是踢球在我的擇偶標準中也早沒了份量。歲月流逝，我過著我的日子，讀書、上班，因一些莫名的原因喜歡一個人，因一些更莫名的原因分手。跑步，卻是跟我不相干的事情。

別誤會，我從來不是“沙發土豆”，我一直很喜歡運動。有幾年，每天下班后，我迫不及待一頭扎進健身房，名副其實的“健身房老鼠（gymrat）”，一泡可以幾個小時，健身操、瑜伽、擼鐵，越折騰越開心。周末則無論春夏秋冬都喜歡去戶外，夏天騎車，冬天滑雪，而更多的是去遠足、爬山和野營。

沒有跑步的人生，我并沒覺得有什么缺憾，直到跑步進入我的生活。

說起來很偶然。2013年11月初，一個外地朋友來紐約，來跑紐約馬拉松。對于不跑步的人來說，實在難以理解有人千里迢迢飛到一個城市，就為了跑一場馬拉松，而這樣的人不只是我朋友一個，也不只是一小撮，而是浩浩蕩蕩幾萬人，從世界各地飛來。馬拉松何來如此大的吸引力？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幾萬人是佼佼者，他們有幸中簽拿到紐約馬拉松的名額，全世界還有十幾萬參加抽簽而不中的人呢。

我研究了一下紐約馬拉松的賽道，確實有意思，過七橋，跨五區，很多平常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步行的地方，馬拉松時封了路，“跑者為大”，可以肆意。紐約是我深愛的城市，我的第二故鄉，迄今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如果有機會用腳丈量它，該是一件多么有意義的事情。

本文作者的書《回歸荒野》。

本文作者近年來參加了各式各樣的比賽和戶外活動，光是獎牌就積攢了三大鞋盒。

馬拉松賽當天，我去終點附近接應我的這位朋友，完全被那里的氣氛感染。我也算是“老紐約”了，早習慣了紐約的能量指數：從元旦夜百萬人沸騰的時報廣場，到洋基隊奪冠時的萬人空巷。但是，紐約馬拉松的終點，跟以前我所經歷的紐約還不一樣，除了能量指數，高分貝的歡呼和掌聲，更有一種讓我眼眶濕潤的感動和振奮人心的激勵。當時的感覺是，這么多年枉為紐約人，竟然沒有體驗過紐約馬拉松。

那天晚上，我下了決心：我要跑步，不為別的，只為了跑一次紐約馬拉松，體驗一下跟來自世界各地的幾萬人一起用腳步丈量我深愛的城市。

決心既下，立刻付諸行動。第二天，在健身房，我第一次踏上了多年被我視而不見的跑步機。誠如我一貫的觀點，跑步真的太枯燥無聊，堅持了10分鐘，跑了不到1英里，我轉身去跳健美操了。

就這樣，每次在健身房，作為其他運動前的熱身，我逼著自己上跑步機。10分鐘，12分鐘，15分鐘，一個月下來，竟能不歇氣連續跑半個小時。馬拉松還是如上天攬月一樣遙不可及，跑步不過是客串一下我的健身運動。

真正的突破來自一個跑步多年的朋友，她告訴我，你不能只在跑步機上跑，你要到外面去跑，更重要的，你要參加比賽，比賽會讓你驚喜連連。

紐約市路跑俱樂部（簡稱NYRR），是一個規模很大的跑步組織，每年在紐約市舉辦很多比賽，紐約馬拉松就是其中之一。我瀏覽其網站，發現時間最近的一個比賽，是2014年新年夜在中央公園跑4英里。新年夜，大冷天，大夜晚，在中央公園跑步比賽？聽起來很魔幻很刺激。

我晚上11點半到中央公園，哇，氣氛跟十幾條街外的時報廣場有得一比，音樂震天響，閃爍的霓虹燈照著一片人海。不同的是，這里的人都穿著運動裝和跑鞋。新年鐘聲一響，當時報廣場的人們互相擁抱，當電視機前的人們互相祝酒，我們這些在中央公園的人們，在炮竹煙花的絢爛下，一個個如離弦之箭，跑起來。我被這氣氛烘托得熱血沸騰，夾在人群中拼命跑。果然，跟在跑步機上獨自跑完全不一樣，這么多人，這么熱鬧，旁邊還不斷有觀眾在加油打氣，一點也不枯燥無聊。

我一口氣跑完4英里，用時34分鐘，與其說驚喜，不如說驚嚇。我怎么可以跑那么長距離，而且跑那么快？！我，太不可思議了！

2014年新年夜，我正式告別跑步前的人生，從此開啟跑步后的跑步人生。

一晃將近9年，跑步早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跑步前，我沒覺得生活有什么缺憾；但跑步后，我再也不能想象沒有跑步的生活。是的，跑步，跟吃飯睡覺一樣，是生活必需。

2022紐約馬拉松于北京時間11月6日晚起跑。這是今年世界馬拉松大滿貫的收官戰，同時是全球規模最大的路跑活動之一，可以說是跑友的狂歡、頂級跑者的秀場。

當初決定跑步，只為了跑一次紐約馬拉松，為了我深愛的城市。沒想到，看似枯燥無聊的跑步，一旦愛上，便像個小精靈，讓我身不由己。我已經跑了4次紐約馬拉松，我還會繼續跑下去。一樣的賽道，每次跑，不一樣的感受，從未厭倦，每次都感動我、激勵我。

曾經讓我覺得不可理解的行為，千里迢迢飛到一個城市，就為了跑一場馬拉松，現在，我覺得最自然不過，我從紐約飛到柏林、倫敦、舊金山，就為了跑一場那個城市的馬拉松。跑一場馬拉松，猶如跟那個城市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怎么累怎么虐，也無怨無悔。

9年來，大大小小各種比賽收集的獎牌，裝滿了3個鞋盒子。生活再也不是周而復始的了無痕跡，生活是由一個個比賽串起來的珍珠鏈子，充滿期待。

參加跑步比賽給了我激情，讓我驚喜連連，一次次突破自己。如果說，比賽是我生活中閃耀的珍珠，而平常的跑步訓練，則是那根既結實又有韌性的鏈子，它是我生活的根基。我知道，隨著歲月流逝，對比賽的激情也許會消退，個人最好成績也不可能一直提高，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跑步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跑步改變了我的人生，跑步給予我的遠不止于比賽和獎牌。

我雖然一直喜歡做各種健身運動，但是，迷上跑步后，才發現跑步是任何其他運動無可替代的。如果三天不跑步，全身哪兒都不對勁。看著窗外，無論晴天雨天，熱天冷天，有霧沒霧，有風無風，對我來說，都是跑步的好天氣，不跑步就是浪費大好時光。出去跑一個小時后，身心舒泰，容光煥發，回到家后仿佛換了一個人。

開心了，出去跑一圈；煩惱了，出去跑一圈；累了，出去跑一圈；閑著，出去跑一圈；到了一個新地方，出去跑一圈。沒有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能阻止一個人跑步，有人甚至在隔離期間在窄小的旅館房間里跑一個馬拉松。

每個日子里，我跑著，喜歡跑步時清風拂面的溫柔，也喜歡跑步時寒風凜冽的刺激；喜歡跑步時看日出日落，也喜歡跑步時穿過林蔭小徑；喜歡跑步時天馬行空的獨思，也喜歡跑步時胡侃海聊的暢談。

跑步就是這么神奇，在看似單調無聊的重復動作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潛移默化改變著一個人。多少中年人，為日漸臃腫的身體發愁，為體檢表上的三高發愁。愁什么？開始跑步吧！我自己雖然沒有這些煩惱，但我知道很多朋友，跑步一兩年后，不用節食，身材竟回到大學時代；不用吃藥，三高回歸正常水平。跑步是最有效的減肥妙方，跑步是最健康的非處方藥。

跑步除帶來身體上的變化，更大的益處是精神上的變化。當你跑步時，你心跳加快，感到快樂、年輕和活力，這種感覺在跑步結束后還會一直持續，讓你一整天都精神飽滿，心情愉悅。久而久之，你就是一個陽光快樂、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的人，你就是一個不需要抗衰老手術也依然保持年輕的凍齡人。

因為跑步，我結交了很多陽光快樂、積極向上的朋友，我的社交圈子從來沒有那么廣過。大家在一起，不論年齡、背景、學歷和貧富，都是熱愛跑步的人，因共同的愛好聚在一起，互相關照，互相激勵。

今年81歲的月琴奶奶，出身貧寒，年幼喪母，父親從香港到美國后失聯。她只上過小學，連普通話也說不好，更別提英文，在國內時是個紡織工。后來，父親輾轉找到她，把她帶到紐約來。在紐約，她依然只能在衣廠做工以維持生計。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壓力，讓她在40多歲時身體便出現各種問題，甚至患上心臟病。沒有醫療保險，沒錢看病，也沒有余錢加入健身俱樂部，正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跑步，這種最簡單、最原始、最便宜的健身方式。

在挪威，穿過森林、翻山越嶺去尋找最奇妙的風景，你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跑起來吧。

2019年國際田聯世界越野跑錦標賽在丹麥奧胡斯舉行。越野跑不單是體能和意志力的重大考驗，同時能讓人拋開憂慮。

跑步這項運動老少咸宜。跑步運動在生理健康方面的益處不勝枚舉： 跑步可促進新陳代謝，可有效控制體重，可改善心血管機能，并提高最大耗氧量……

沒想到，跑步給月琴奶奶帶來了全新的人生，不僅給了她同齡人無可媲美的健康，還給了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自信和社會認同。她已經跑過十幾次紐約馬拉松，去年拿到年齡組第二名，多次被評為年度最佳跑者，收獲了無數粉絲。以她自己的話來說，“跑步是我這一生的幸福！”

對，跑步不分貧富貴賤，用自己的雙腳誠實地丈量大地，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跑過的路、流過的汗不會辜負任何一個人。

被朋友們激勵照耀的同時，我自己也因跑步變成一束光，不經意間，點亮別人的人生。

一天清晨，我照例在家門口的一個公園跑步，跑在窄窄的林蔭道上，迎面走來一個老頭兒，遠遠停下來給我讓路。等我跑近，他雙手合十，對著我深深鞠了一躬。我漠然從他身邊跑過，跑過去后才反應過來，這人怪不怪，對我行如此厚禮，我不能這么無禮，于是回轉過去。我和老弗蘭克就這樣認識了，聊了起來。

他告訴我，他長久以來經常看到我在公園跑步，特別有一次看到我下雨也在跑，他很受激勵，“你跑起來充滿活力，讓我覺得我也要重新活過來。”

“重新活過來？”

“我太太一年前過世，我的生命似乎也隨她而去。”老弗蘭克瞇著憂郁的雙眼。“不過，我現在終于能夠走出家門，每天來公園散步，來看你跑步，希望有朝一日我也開始跑步。”

那天早上，我給老弗蘭克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他，跑步改變了我的人生，跑步也將改變他的人生，只要他持之以恒，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跑步，不僅僅是一項健身運動，它健身、健心，建立自信，傳遞友愛。正如紐約馬拉松的宣傳語，“它使你謙卑，它給你感動，它讓你振奮”！

那個詩寫得特別好、獨自在操場跑步的中文系男生，穿越時空，我想對你說，原諒我年少膚淺，跑步雖然不算酷，但跑步如食糧，衷心祝愿你活到老跑到老！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