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紀30年代熊本縣水俁市開設的一家氮肥工廠將生產中的化學廢物排入水俁灣。
1931年熊本縣水俁市建立起了一家氮肥工廠。從這一刻起就注定了生活在水俁市的這一代人要遭受病魔的摧殘。直到1956年,潛伏了25年的病魔才顯露出它的爪牙。人們發現了一只又一只的貓發瘋般的起舞,最后筋疲力盡投海而死。即使立刻出手整頓也為時已晚,每個居民的身體逐漸開始崩壞。政府只能亡羊補牢,把水俁病定位為日本四大公害病之首,驚醒后世。
日本昭和時期以前,熊本縣水俁市還是一個遠離政治中心的小鎮。狹長的入海口庇護了漁船不被海浪侵蝕;臺風也很少光顧這個小鎮;來自南太平洋的溫暖洋流在這里會合;這一切都注定了水俁市會以它的捕魚業為傲。夕陽西下后漁船忙著歸港,岸邊早已等候著各地前來收購海鮮的魚販子。以海為生便是水俁人的日常生活。趕上漁汛的時期,連夜捕魚的漁船燈火經過海水的折射在海平線附近散射開來,宛如一片在海面上連綿的火焰。這種不知被誰點燃的大海,被稱為“不知火”。這片被漁船燈火照亮的海域也由此得名“有明海”。
從捕撈、腌制、加工到運輸,在水俁,漁業有著相當完善和成熟的流程。幾乎所有水俁人都從事漁業相關的工作。豐富的海洋資源讓水俁人衣食無憂,當地的海鮮也成了家家戶戶餐桌上必備的美食。以海為生,以海為榮的生活,突然在一天戛然而止了。
昭和6年(1931年)智索公司在當地設立了一家氮肥工廠。這家工廠不僅帶來了更多的就業機會,更是給閉鎖千年的小鎮帶來了明治維新的成果和現代文明的曙光。很快這家代表了當時最先進技術的工廠就取代了漁業,成為了水俁市的驕傲。不用在海上風吹日曬經受海浪的顛簸,不用靠天吃飯與海洋賭命,能夠進入這家氮肥工廠里工作,可謂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水俁灣附近的村莊受到的污染最為嚴重,當地的漁民相繼出現了面部癡呆、手足麻痹、神經異常、視力下降等癥狀。
很快漁業便蕭條下去,工業成了水俁市的核心產業。水俁人對工業的熱愛也吸引了更多的企業在此開辦工廠。全民捕魚的時代已經過去,當地的捕魚業僅限于滿足當地人對海鮮的消費。但是,水俁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氮肥工廠會變成葬送他們的惡魔。1931年也是他們噩夢的開始。
1919年,一位叫做橋本彥七的年輕人從東京高等工業學校(現:東京工業大學)畢業,同年,橋本進入智索公司成為研究員,開始探索新的氮肥制作方法。水俁氮肥工廠建立的同一年,年輕的橋本經過不懈努力,終于發明了一種高效生產氮肥的方法——水銀媒介法,并且在水俁工廠首次嘗試了這種方法。次年,水銀媒介法大獲成功,年僅35歲的橋本也當上了水俁工廠的廠長。
志得意滿的橋本加大了氮肥的產量。一車又一車的氮肥被運出了工廠,但也留下了許多生產的廢料——有機水銀。如何處理這些廢棄的有機水銀呢?橋本望向了水俁市蔚藍的大海。從這一年起幾乎未經過任何處理的高濃度有機水銀被排向了大海。這一排,便持續了整整36年。
遠離政治中心的水俁市躲過了二戰的洗禮,水俁工廠也成為了日本為數不多仍能正常生產的工廠。二戰后,在美國的扶持下,日本經濟高速增長。為了滿足市場的需求,氮肥廠再次擴大規模,除了氮肥以外還生產其他各種化學產品。同時,工廠依然把廢棄物統統排向大海。
1950年,橋本退出了智索公司,開始邁向了政壇。在氮肥廠的大力擁護下,橋本順利擔任了水俁市市長。橋本也投桃報李地回饋了氮肥廠的幫助,任何對工廠的不利因素,都被橋本用政治鐵腕,雷厲風行地解決了。三年后,魔鬼蘇醒,災難發生。
有機水銀相較于普通水銀來說雖然毒性較弱,但是更容易被生物吸收。少量的有機水銀可以通過毛發排出體外,但是大量攝入有機水銀就會對生物體產生嚴重影響。在排放了20年的高濃度有機水銀后,水俁市開始出現異常。
最先出現問題的是海洋生物。從1953年起,海面上就時常漂浮著大量的死魚。數量眾多的死魚引發了市民的恐慌。一段時間過去后,除了死魚,水俁市并沒有發生什么怪異的現象。市民開始打撈這些死魚,并把它們做成飼料喂養牲畜。有一些膽大的市民甚至食用這些死魚。直到一天清晨,人們在海邊發現了怪異的一幕。
一只貓在海岸邊邁著蹣跚的步伐,它四肢時而抽搐,時而僵硬。這只貓搖搖晃晃地在海岸邊行走,它顫栗的身軀和搖擺的步伐看起來就像是滑稽的舞步。這只貓在岸邊舞動了一會兒后,最終跳進海里溺水而亡。起初人們并沒有過多關心這只發了瘋的“跳舞貓”,只把它當成一個茶余飯后的奇聞趣事。不久,越來越多的貓在水俁市的大街小巷里開始“跳舞”,它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痛苦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最終跳海而亡或者力竭而死。
人們并沒有將這個怪異的現象和海水污染聯系到一起,更相信是山中的精靈和鬼怪在搗鬼。比起科學人們更愿意求助神靈的幫助。原本門可羅雀的寺廟、神社和教堂擠滿了前來祈禱和驅邪的民眾,僧侶、巫師和神父各自施展法術驅趕邪靈。“神靈”并沒有回應民眾的祈禱,次年這種怪異的現象就“蔓延”到了民眾身上。
手腳麻木,走路搖晃,嚴重者口齒不清,神情呆滯,即使許多人已經出現了“跳舞貓”一樣的癥狀,但是政府和氮肥廠拒絕承認這是由于廢水排放引發環境污染而導致的。1956年,這種“跳舞怪病”在水俁市大規模暴發。
1956年5月1日氮肥廠附屬醫院院長細川一在向當地衛生所做報告的時候,正式指出了當地“原因不明的中樞神經疾病”。人們將這個病癥命名為水俁病,并把這一天定為水俁病發現日。細川發現,病人最初只是手腳麻木,接著運動失調,最終視力模糊,吞咽困難。這是很明顯的神經疾病,但是為何會暴發?細川陷入了沉思。
在一次給病人檢查后,細川無意中發現,窗外的一只小貓正在舔食管道中溢出的廢水。細川大膽猜想,會不會是廢水中的某種元素導致了水俁病。細川很快向氮肥廠的負責人匯報這個事情,并且希望能夠用貓來做實驗,證實水俁病的發病原因是否與廢水有關。氮肥廠的負責人聽完細川的匯報后,輕描淡寫地回復了一句“這并不是我們廠應該做的事情。”便駁回了細川的請求。
1957年沒有工廠支持的細川自己私下開展了實驗。他用水俁工廠排出的廢水喂養貓,連續飲用一段時間后,貓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水俁病表現。細川再次向工廠的負責人匯報了他的實驗結果。雖然結果證實了水俁病的發病原因,但迫于工廠的壓力,細川沒有向社會公布他的實驗結果。1962年細川辭去了水俁工廠附屬醫院院長的職位,回到了愛媛縣的老家。
直到1968年日本厚生勞動省介入調查,世人才正式認清了水俁病的元兇——有機水銀。所有的矛頭瞬間指向了“水俁之光”的氮肥工廠。作為水銀媒介法的發明人,前任氮肥廠的廠長和現任水俁市市長的橋本彥七,自然也成為了所有攻擊的頭號目標。迫于社會各界輿論的壓力,日本厚生勞動省要求橋本前往東京匯報此事。更為撲朔迷離的是,橋本在進京說明情況的途中突發腦溢血倒地,被病痛折磨了4年后,去世了。
在1959年,氮肥工廠的負責人就通過細川的實驗得知了排放廢水的危害。但他們選擇了隱瞞,又繼續向海里排放廢水長達10年之久。即使在1968年厚生勞動省證實了廢水中有機水銀的危害后,水俁工廠也矢口否認他們知曉排放廢水的危害,對受害者的賠償上也是錙銖必較,許多受害者在等待賠償的過程中就痛苦離世了。
1970年,身患重病的細川臨終前選擇了對外公開他的筆記。躺在病床上的細川坦言他所做的實驗,并說出了他把實驗結果向工廠的負責人做了匯報。最終東京最高法院采納了細川的證言,判處工廠敗訴。罪魁禍首伏法,但是釀成的慘劇卻早已無法挽回。

美國新聞攝影師尤金· 史密斯上世紀70年代在日本拍攝有了關水俁病的新聞專題,專題發表后引起全世界的震驚與關注。
有日本人這樣形容水俁市:這是除了廣島和長崎外,日本第三處被人類創造的人間煉獄。在1958年到1968年間,走在水俁市的街道上總是能看到一群目光渙散,神情呆滯的人。他們拄著拐杖,四肢抽搐,步履蹣跚……原本一個青山綠水的漁業小鎮,在不到30年的時間里變成了一個失去靈魂的人間煉獄。
最先發病的是一些老年人,緩慢的代謝使他們很難排出身體里的有機水銀。本就年邁的身體變得更加佝僂。四肢逐漸失去知覺,隨后身體變得麻木,最后說話和吞咽也變得困難。有機水銀攻擊了他們的語言神經,躺在病床上時已無法表達自己的痛苦,甚至連呻吟都無法做到。
很快青少年群體中也暴發了水俁病。正在發育的他們受到了水銀的影響,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發育畸形。受到影響最嚴重的是母體中的胎兒,孕婦把體內超標的有機水銀帶給了胎兒,使得當時幾乎所有的胎兒一出生就患有不同程度的水俁病。很多剛出生的嬰兒就已經癱瘓,這些新生兒生長緩慢,智力遲鈍。大約一半的新生兒在三個月內就夭折了,剩下的幸存者,也注定在水俁病的折磨中度過痛苦的一生。
在1968年后,氮肥廠便停止向海里排放污水,但是水俁病并沒有消失。多年累積的有機水銀還將繼續影響水俁人。36年的廢水排放使得水俁地區幾乎所有生物體內的有機水銀都嚴重超標。有機水銀會損害人的神經系統,并且這樣的損害是不可逆的。醫學治療也只能防止神經系統被進一步的摧毀,但想要恢復健康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行走異常、肢體不協調、精神遲鈍并且時而癲癇發作,一個城鎮中大街小巷都游蕩著這樣的人群,這不是小說或電影里的情節,這是現實中水俁市的景象。直到現在,還有一些幸存的水俁病患者,用他們佝僂的身體控訴當年的污染災難。
氮肥廠停止排放污水近30年后,1997年熊本縣發表了海水安全的宣言,水俁灣的漁船重新下海捕撈。人們祭奠水俁病的死者,修建了水俁病資料館,希望能夠驚醒后世。除了有機水銀帶來的水俁病,其他公害病也時有發生。帶來這些災難的不是無知和弱小,貪婪才是生存最大的障礙。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