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懂了淚水,就懂了人生
從大悲中走出來,就是大喜;從大喜中走不出來,最終可能走向大悲。
南宋洪邁在《容齋隨筆·得意失意詩》寫道:“舊傳有詩四句夸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曰:‘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喜,當然是每個人都希望的,可是有誰的人生中全是喜呢?悲,在我們的人生中常常不期而至,讓人猝不及防。人生是由悲與喜組成的,就像硬幣由正反兩面組成的一樣,它們總是緊密相連。
作家劉墉在文章中談到妻子的眼睛不好,自從到了美國,就常去看一位眼科醫生。他說,每次從診所出來,妻子都要抱怨:“看了他十幾年,還好像不認識似的,從來沒笑過,拉著一張撲克臉。”有一天去餐館,遠遠看見那位眼科醫生,他居然在笑,還主動跟妻打招呼。劉墉妻子開玩笑地說:“真稀奇,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會笑呢!”眼科醫生笑得更大聲了,突然又湊到劉墉妻子耳邊,小聲地說:“你想想,看病的時候我能笑嗎?一笑、一顫,手一抖,鐳射槍沒瞄準,麻煩就大了。”說完,又大笑起來。飯吃一半,那醫生跑過來,舉著杯敬劉墉的妻子,臉紅紅的,看來有幾分醉了。喝下酒,話匣子打了開來:“你知道在美國,自殺率最高的是哪一科的醫生嗎?”他拍拍自己胸脯:“是眼科醫生。”停了幾秒鐘,抬起紅紅的眼睛,“想想!揭開紗布,就是宣判。看見了?看不見?你為病人宣判,也為自己宣判。問題是,前一個手術才失敗,下一個病人就已經在等著動刀,你能傷感嗎?所以我從來不為成功的手術得意,也不為失敗的手術傷心,我是不哭也不笑的。”
后來劉墉在演講里提到這件事,演講完走下講臺來,就有一位老先生找他。老先生已八十歲了,做過軍醫,他拉著劉墉的手,說:“老弟啊!只有你親身經歷,才會相信。那時候,什么物資都缺,助理也沒有,一大排傷兵等著動手術,抬上來,開刀,才開著,就死了。沒人把尸首抬走,就往前一推,推下床去,換下一個傷兵上來。”劉墉把眼睛瞪大了。 “是啊!”老先生很平靜地說,“死人可以等,活人等不及啊!有時候手術臺前面,堆了一堆尸體。救了不少,也死了不少。你能傷心嗎?你有時間去哭去笑嗎?所以,只有不哭不笑才能撐下去,只有不哭不笑的醫生能救更多的人。”
這兩件事,都是在告訴我們,在當時的特定環境中,眼科醫生和老軍醫都做到了心中無我,即無悲無喜。
清代名臣謝濟世,一生遭到四次誣告,三次入獄,兩次被罷官,一次充軍,一次刑場陪斬,經歷之坎坷,令人瞠目結舌。根據這些遭遇,我們都會認定他的一生充滿了怨憤和不平。雍正四年(1726年),謝濟世任浙江道監察御史。上任不到十天,上疏彈劾河南巡撫田文鏡營私負國,貪虐不法,引起雍正不快,被免去官職,謫戍邊陲阿爾泰。與謝濟世一同流放的還有姚三辰、陳學海,經過漫長艱難的跋涉,終于到達陀羅海振武營,三人商量著怎樣去拜見將軍。有人告訴他們:“戍卒見將軍,一跪三叩首。”姚三辰、陳學海聽后神情凄然,為自己一個讀圣賢書的斯文讀書人,竟要向一介武夫下跪磕頭而難過。唯獨謝濟世不以為然,勸慰兩個同伴說:“這是戍卒見將軍,又不是我們見將軍。”等見到將軍后,將軍對這幾個讀書人很敬重,不僅免去了大禮,還尊稱他們為先生,又是賜座,又是賞茶。出來的時候,姚三辰、陳學海很高興,面露得意之色,謝濟世倒是一臉平靜。他說:“這是將軍對待被罷免的官員,不是將軍對待我,沒什么好高興的。”
在別人眼里,遭逢屈辱是一件非常痛苦、難堪,甚至難以忍受的事情;而享受成功榮耀,卻是一件令人得意、欣喜若狂的事情。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謝濟世在做人的境界上顯然更勝一籌,那就是他做到了悲喜自若。
古希臘劇場有種石雕,是兩張并列的人臉:一張眉尖嘴角上翹呈現著歡喜,一張眉尖嘴角下彎表示悲痛。那時的人就懂得,人生多變,結局不同,所以反映人生的戲劇要分為喜劇和悲劇。后來,希臘石雕演化為戲劇的圖騰,就是一喜一悲兩張臉。就個人而言,歡樂固然應該成為生活的主流,但是,悲痛也并不都是多余的情緒。只知歡樂而沒有悲痛的人生,未必是燦爛的人生。能夠將悲痛控制在適當的程度,在悲情的宣泄中達到心理平衡,痛定思痛,化悲痛為力量,從而感悟出能夠避免失敗的良策,重新踏上人生的旅途,則是睿智、有福之人。該大笑就大笑,該痛哭就痛哭,這樣的人生才是自在的人生。弘一法師圓寂時,留下“悲欣交集”四個字,那是最高的精神境界,我們幾時能修得?
如果不想你的人生充滿悲情,那么好與不好,都不要再去回憶。學著讓你的心如明鏡,物來則映,物去不留;如白云蒼狗,魚躍水面,空中無跡,水面無痕,不再為消逝的事物煩惱,坦坦蕩蕩地面對生活,不悲不喜,自在從容。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