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以院長的身份給我們的本科生、研究生“撥穗”,我很珍惜這次機會。
從我回國建成實驗室算起,到現在整整8年,時間不短了。這是我的母校,也是在座各位的母校,我們深愛的地方。今天我們又有一茬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畢業,我確實心情很激動,有很多話想說,但我沒有事先準備講稿,因為我想把現場最真實的感受告訴大家。
今天的主題是畢業,但回頭看,我們從上大學開始,包括我自己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要上大學?上大學是為了什么?我相信不少家長到現在還在想這個問題,我作為院長也還在想這個問題。我這里講上大學其實不只包括本科,還包括碩士、博士階段的學習,究竟是為了什么?
當然,我們為了學知識,充實自己,但一定不只是為了學知識。甚至在你這一輩子中,在大學里學習的知識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我們也為了學技能、學習解決問題的能力,但也不只是為了學技能,甚至學技能也不是大學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么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們為什么來大學呢?我以為,是為了學做人。
做人并不是一定要做我們覺得可望而不可即的英雄模范,更不是要學“八面玲瓏會做人”,我覺得是學做一個健全的、有自信的、尊重別人的、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大學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培養這樣的人。大學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幫你樹立社會價值觀、人生觀,我覺得清華就是這樣一所大學。
我就拿今天的兩位演講嘉賓來說事兒,先說我們第二位嘉賓徐彥輝博士。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我2001年回清華講課,徐彥輝當時是學生輔導員,他找到我,跟我長談了一次。他說我組織同學看了一場話劇叫《切·格瓦拉》。切·格瓦拉出生在阿根廷一個上流社會家庭,本可以有很好的生活,但是他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于是去古巴參加、領導了革命以后,輸出革命到非洲,又到玻利維亞繼續領導革命,最后被美國中央情報局抓獲、殘忍殺害。2000年夏季,話劇《切·格瓦拉》讓整個北京沸騰了;2001年,清華校園也沸騰了。徐彥輝激動得難以自已,他找到我,說:“一公,我很糾結,這個社會的價值觀現在如此之混亂,大家拼命去掙錢,又有這么多腐敗現象。看到這些社會弊端,我作為一名博士生,空有報國之志,真想做點兒什么,但我能做什么呢?”我跟他說:“彥輝,我長你10歲,恰好經歷過你這個困惑期。我告訴你,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兢兢業業做好你的學問。你記住,總有一天你會成為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會成為這個社會的領導者。到那時,你一定會承擔起這個社會發展的重任。我只怕你十年、二十年之后不再有今日的沸騰心聲,不再有現在這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心氣兒,而變得淡漠和世故……如果那樣你就真的墮落了,你就愧為清華人了。”
當時徐彥輝聽了以后非常激動,我也很激動。但我也真的擔心他十年之后會被社會同化,被不健康的社會輿論同化,那就會是一位清華畢業生的悲哀。我很高興徐彥輝接受了我的建議。他現在是復旦大學的教授,他在從事前沿的基礎科學研究。我覺得他在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過程中已經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他對社會的承諾和對社會的責任也邁出了第一步,這就是清華的學生!
我們的第一位嘉賓鄧鋒先生,我想不用我介紹太多了。當學生工作組征求我意見,問我請鄧鋒好不好時,我立即說“當然好”。你們可能覺得,施老師崇尚做研究、做學術的大師,怎么會想請一位企業家呢?其實你們誤解我了,我希望的是在座的每一位學生都能實現你們的個人價值,實現你們對社會的承諾,我不是非要你做科學家在實驗室待著,盡管我認為做科研特別有意思。我很感謝鄧鋒,他作為一位清華的校友、清華的學生,完全盡到了他的責任。鄧鋒可能不是北京最富有的,但是他掙了一些錢之后,一直在回饋社會、幫助清華,也幫助我們生命學院、醫學院。
6月中旬,我把自己的兩個孩子帶到河南省駐馬店一所農村留守小學,和那里的小學生一起吃一起住,接受教育。孩子們很受教育,我也很受教育。中國是一個發展如此不均衡的國家,當你們在這里,在清華享受所有的優勢和優惠的時候,你們其實應該好好想一想:我承載了多少人的期望?我需要做什么回饋社會?
有些學生,有時候會陷入一種無端的狹隘之中,在一些消極的輿論影響下,天天想著找工作,天天想著只為個人奮斗。為個人奮斗是很重要,但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因為你生活在一個大世界中,你看看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有多少人需要你的關愛?你超越了多少人才有機會參加今天的畢業典禮?你難道不應該有一點兒社會責任感嗎?你不覺得到清華以后,如果你的人生目標還只是為自己、為家庭找一份工作,其實很狹隘嗎?天下之大,有這么多事情需要我們去做,當你把自己限制到這么小的一個圈子里的時候,你的路只會越走越窄。
大學培養你的就是價值觀,我希望大家都能樹立自己最認同的價值觀。在這個畢業季,我想對畢業生說幾句話:我真的覺得現在是一個大時代,希望我們畢業的每一位同學真的不要辜負對你充滿期望的人,中國要想騰飛的話,一定是我們的學生、青年人強大了才會騰飛。
清華人的奮斗目標從來不是,也不應該只是找一份愜意的工作。我衷心希望你們每一個人在追求小我的同時,心里也要有大我——即便在困境中,也要有一個承擔起天下重任的雄心壯志,做事的時候要做到極致,不留下遺憾。生命就是體驗,既然體驗只有一次,何不做到極致?!
(施一公教授在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畢業典禮上的一次演講)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