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江源》

湖南省邵陽縣文學(xué)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邵陽縣作家協(xié)會

素描

◆◇伍培陽

1

此時，水面靜得只留下蜻蜒擦過的翅聲

我想，山塘正在努力保持端莊、方圓，和優(yōu)雅

按捺心跳，和激動

我坐著，整個上午，釣竿貓著背影

讓思緒沿尖端潛入水中，探摸草魚，鰱魚，

鯉魚……

零距離接觸，握手，和交談

讓時光突然慌亂，驚叫，起釣。陽光蕩漾

在回家的路上，我悄悄與背簍約定

中午，將一尾鯉魚清蒸，味道也許會鮮美

一些

2

雪下著，紛紛揚揚的白，棉絮的白

我有些激動，山村有些激動

湘西南有些激動，柴門敞開

穿著紅色藍色到山野去，在雪地留下記憶

寄托

鳥聲溫暖，冬天溫暖，人間溫暖

披上銀裝的喬木灌木和茅草，進入視野遠

離視野

我抱緊它們，讓一些詞，起伏，綿延

讓一些心思，流動，氤氳。翔在群山間的鷹

握著喊叫，舒展，和拼搏

真想多待一會兒，在適合的地方，安頓情

緒和靈魂

炊煙告訴我：雪停下來的時候，別忘記回家

鄉(xiāng)村，由不得回眸

◆◇鐸木

區(qū)別于詩。意于回眸（這與年齡無關(guān)）

我沒有記住那次離別

鳥飛鳥落，在一場深秋的構(gòu)思之后

烏有，即是禁忌

丟棄在村口的碑文被朗誦者拓印

落雁塘的下半夜從窗戶爬下

呈現(xiàn)蒿草之狀

沒有人喚出蟄伏的鳥

（或趕走，這和計謀沒什么兩樣）

我退回一幅畫中。該想起森林的詞語嗎

寒光，略帶狡辯

慢慢地，失去方位

不知身處何地。思欲的東西太多

成為碑石前低著頭

（我想象著他們幽暗的瞳孔，古井般深淵）

月下的古道呢

開始規(guī)則，魚貫而入

他們是和我一樣的流浪漢。由村史記載

劫難后，我們不再銘記

所有的記憶只是梅山卯時的

那點兒磷火

深夜之詩

◆◇鄧葉艷

將肉從骨頭上剝下

或者把骨頭從肉中剔出

這是烹炒雞鴨之前

一道必要的工序

菜燒好后，在加入辣椒之前

把肉絲仔細地擇進你碗里

看著你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

一邊夸我的菜越來越合你口味

我就覺得，我是個幸福的女兒

而此刻，已是夜深人靜

粗重的呼吸聲中

你用夾雜著驚厥的夢囈

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或許，這將開啟我的

又一個徹夜難眠

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時刻

很容易就想到以后

你要回到父親的身邊

一想到你要將我丟在這人世

成為一個失去來路的人

我的心就會在瞬間

被一根懸空的線拎起

不過所幸，終有一天

我也會去那個向西的山坡

在旁邊的空白處

安靜下來。就像小時候

由你們領(lǐng)著，看暖暖的夕照

想到一家人還會有團聚的一天

我懸空的心

才有了一些平緩的回落

每一顆露珠都動過凡心

◆◇張雪珊

所有的喧囂靜默，奔波靜止

塵埃已經(jīng)落定，只有心智懸而未決

每一汪夜色的大海，我都會

溺水，深陷，休克

萬物有靈。因了一棵草

救下奄奄一息的性命

在大地上寫滿憂傷

身騎白馬，在草尖的刀鋒上

勒住命運的韁繩

一步一回頭

我像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斗士

搖搖欲墜。看春天越飛越遠

虛擬的重逢遙不可及

空蕩蕩的天空，是一面無邊無際的玻璃

月亮在縹緲的遠處沉浮

數(shù)不清的星星在囈語

每一顆露珠，都動過朝生暮死的凡心

太陽的神諭，無時不在，無地不在

在動魄的驚鴻，和一剎的曇花一現(xiàn)中

一次又一次，擁緊輪回

天黑了

◆◇梅朵

她還在哭。一天了

還在落雨，她。

因為落雨。

因為

黑。她

隱，哭。

小聲地。屋子里沒人。她

依然小聲。雨點兒倒很急促

她關(guān)上陽臺的窗，沒有燈

很黑了，她

又起身，推開。吱呀吱呀

一只鳥，黑色的

濕淋淋的。亂撞進來

嘰嘰嘎嘎，嘰嘰嘎嘎

從門簾繞進臥室，又進了客廳

她忘記哭了。

拿那只可憐的鳥怎么辦呢？她開燈

撲閃一下，鳥立在飯桌上

張望，又驚恐未定

一攤水。

她只有將

所有窗戶全部打開

風(fēng)雨迅速灌進

那只鳥躲進沙發(fā)腳邊。頭扭向一邊。一根

褐色羽毛，在空中。

她想了—下，關(guān)窗，拿出碟子裝上大米玉米

廚房還有一把青菜。全擱那

至少今晚不哭了。她要

在陌生的鳥面前

表現(xiàn)好一點兒

老屋后的竹林

◆◇張細程

老屋后的竹林，忽遠忽近

一片竹葉銜在口中，輕輕地一吹

側(cè)身而過的溪水，即刻回流

倒影模糊，卵石上的青苔不再泛綠

童年的鳥窩，還在枝頭搖晃

斑鳩年邁，已遷徙到林外的高枝

土磚屋像個缺牙的老人，哭和笑

是一樣的表情，哼出來的方言

打著南風(fēng)卷，夾雜著漁鼓韻

老篾匠走了，竹林更加肆意蓬勃

道旁水岸，房前屋后

全都長滿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翠竹

一根瘦弱的竹筍，拱破堂屋的基石

默默探出頭來，仿佛在替代游子

看門，作揖，點一盞燈

如果我是一片雪花

◆◇窗外

一切都是神秘的

從北冰洋，到撒哈拉

從西伯利亞的寒流

到青藏高原，到一只鷹的羽毛上

完成一場生與死的漂泊

像普羅透斯的形體美學(xué)

晶瑩剔透又變幻無常

六角形的花瓣，內(nèi)藏一支玫瑰的火焰

在天空流淌

身體的打開或關(guān)閉

這些隱秘的細節(jié)，藏在一條河流的內(nèi)部

或在海平面上，蒸騰成云朵

一棵水草，一尾魚，抑或是一塊泥巴

它們相互滲透，以不同的形式存在

這世上本沒有死亡，一片雪花融化后

它瞬間又獲得了永生

晚雪

◆◇鄧流沙

在山中，他們喜歡堆雪人

鳥在哪里，他們就跟到哪里

鳥飛了，那些自由的翅膀由白轉(zhuǎn)藍

巨大的空，從山頂滾了下來

云朵在高處，成了他們的袒護神

趁四周的山還在打盹

他們一溜煙跑到山頂，搖動風(fēng)信

沿途的樹枝咔嚓作響

驚醒了正在解凍的小溪

下山時，他們的手已經(jīng)通紅

觸摸到雪人的一顆淚滴

舍不得這個冬天啊

他們就站起來，大聲呼喊

大片大片的冰凌落到了小溪里

在湘西南，北緯27度這個地方

春天總是比想象的來得要早

道路落下殘枝，他們就出來收拾

鳥飛時，翅膀貼在他們腳下

我把天空，拉得越來越低

◆◇唐曼

必須讓一些空收斂一下

不要把所有的鳥都放走

要讓魚，像石頭一樣沉入江底

把麥子與果糧

都收入倉中

不要把志向搞得過于遠大

也不要

將一匹舊騎

催成千里馬

就在一個小城市折返

將秋風(fēng)拉成一張弓的樣子

但不要射日

只射一樹發(fā)疹的葉子

我把天空拉得很低，置自己于你的靶心

愿你的箭矢，都浸了愛情的毒

我要讓一株丹桂，努力開花

也在樹下，端上秋的殘局

一切準備就緒

就等一場雪來

邊城

◆◇周志斌

月夜唱歌的少年，一聲嘆息

清水江漾起波紋

在茶峒，不如做一塊靜默的石頭

一江遼闊和悠遠，需要鎮(zhèn)守

文字迂回處，結(jié)局無處藏身

鑼鼓聲驟起

泛黃的宣紙上，幾不成書

那一日，我步履零亂

回響在渡船的心跳

等你送還

吊腳樓，翠翠島，分分合合的江流

隱三省一隅

居人世繁華之上

勇敢的少年，終將在月夜歸來

塔影己不在

誰升起一江冷霧

任我懷想，聆聽，淚眼迷離

木瓜樹

◆◇李優(yōu)成

演員，你的舞臺在哪里

你的觀眾有多少

“蕁麻在廢棄的莊園里掙扎”

而我時常要趕往棲息地

蝴蝶滑過低矮的屋檐

并不是要眷顧每一株花草

一尾魚游冰池塘，也要親近天空

多數(shù)時候，我回到居所

站立陽臺上

我的舞臺是這套居所

思想，潮汐，停留于平方米的套間

而和陽臺齊高的一棵木瓜樹

它是我或者我是它

唯一的觀眾

高興時，就長出木瓜

孤獨時，就落下葉子

孤獨

◆◇夢舞狂陽

站在夜的深處，心靜如水

這樣的夜才是最美的風(fēng)景，時光

才是最好的旋律

秋天不乏孤獨的守候者

遠處的山、高樓大廈和霓虹燈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樹丫上那沉甸甸的果實和飄零的落葉

一如孤獨的我立于窗前，將

如酒的孤獨放進杯里，倒?jié)M再倒?jié)M

至喝得神魂顛倒

風(fēng)是孤獨的過客，拂面慰心

如一位美麗的姑娘，拋來繡球

讓靈魂有處可安

缺鈣的中年

◆◇李治

比如。落日，淬火的鐵器

鈣在剝落

適合，鋪一層玄色之光

我不敢在小巷招搖，不敢對著榆木窗口

高聲喧嘩

不用說出我的歌唱，那是昨夜的史料

天亮后，我走一步回頭看了三步

擔(dān)心骨架塌陷，擔(dān)心風(fēng)吹亂了方向

怕日子有了缺口

怕遮陽的帽子被樹枝掛住

我放棄了攫取和野心，放棄了鋒利和刀片

將錐子藏于愛人的匣中

我背起了釣竿和池塘

所有的芒刺軟了，迎合了燈光

鏡子里鋪滿雪

沒有山脊

轉(zhuǎn)場

◆◇閏殿才

風(fēng)沙之于大漠，是河道消弭積淀下來的鹽堿

之于雪，是一場，未經(jīng)約定的流年陳釀

十月肅穆。轉(zhuǎn)場的牧馬和羊群，如奔騰的

銀漢

而葉落如雨的胡楊，再次加持一身的靜篤

喧囂遁入塵埃。布爾津河在等待

來自西伯利亞，趕場的風(fēng)

干回百轉(zhuǎn)的牧聲折斷

一半隨了風(fēng)，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流浪

一半隨了胡楊，三千年的根植和不忘

落日孤懸。在阿爾泰山之巔，時間突然靜默

它為這場揚鞭牧歌，延續(xù)了

黑暗的火種。牧羊人歌聲再起

朔雪和寒風(fēng)，在冬不拉的羊腸弦上，流淌成

夜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