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寶

◇高辰昕

藍色的卡宴行駛在國道上，幾十里外巍峨的雪山引著路，兩側泛黃的草原如浪潮般向后涌去，老王當了這么多年司機，從未見過這樣壯觀美麗的風景。

高原地帶雖然烈日灼灼，但深秋的風已經寒冷到快把人的骨頭捏碎，老王對著冷風呵出一口熱氣，把車窗搖了上去。車載音響里這時傳出一陣激昂的男嗓，老王不由地跟著哼唱起來，這首歌叫《勇氣》，是他教會兒子的第一首歌。

“男兒往前闖，追隨一生的光芒……”

他的兒子王勇生前是一名藏區的邊防戰士，玉樹地震的那年被派到青海省抗震救災，在解救被困的小學生時，被一個跌落的磚塊砸中頭部，不幸犧牲，而他解救出的小男孩被他保護在懷里，毫發無損。

寄回來的是烈士的榮譽勛章，而他的兒子卻永遠地留在了這片海拔三千米的高原上。妻子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選擇離開了他，留下老王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

回想前段時間，老板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到辦公室，將自己的車子借給了他，并附一個七天的長假，說在西藏給他準備了一份禮物。難得有假期，老王也沒多想，一踩油門就跨越幾千公里來到了青藏高原。

雖然第一次來到這里，但他對這里有一種別樣的感情。他今年53歲，準確地來說，今天是他53歲的第一天，他有些激動和期盼，因為在與湛藍的天空交接的公路盡頭，老板說的禮物在等待著他。

他雖然只是老板的司機，但老板卻一直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支持著他，逢年過節總要邀請他到家里做客。老王很感激，但他知道，熱鬧是別人的，而他什么都沒有。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眼淚濕潤了眼眶，雖然時間已經讓老王接受了一切，但面對這神圣的大地，他也忍不住觸景生情，潸然淚下。

車子如同一只野獸一樣奔向山巒的懷抱，一切虛無的感受都被拆散在原始的美景里。

然而，美好與傷感都是短暫的。在老王恍惚的時候，車前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冒出一個身影，他心底一驚，猛地一踩剎車，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雖然他及時踩下剎車，但車子還是由于慣性沖了出去。

“砰——”

老王已經不愿再回憶當時的場景，他只記得陳舊的木吉他和一只沾滿灰塵的白色帆布包，被一個小小少年緊緊地保護在懷里。

……

“是誰給我勇氣，讓我朝著荊棘奔去——”

病房里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歌聲，伴隨著起伏的吉他掃弦聲，在安靜的走廊里悠揚地縈繞著。

老王聽到聲音，怔了一瞬，隨即推開了病房的那扇門。

耀眼的光芒朝著他張開了懷抱，灼熱了眼角。

少年朝他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洋溢著青春朝氣的黝黑臉頰泛起了高原紅。

少年叫扎西多吉，是個命運多舛的孩子，小時候天災來時差點送了命，父母也因地震雙雙辭世，只留下他一個人，被看護在福利所里。

“是善良的人救贖了他的生命，才成就了今天善良勇敢的多吉。”

旁邊的護士離開前，對老王說出了這句話。

這時，老板突然來了電話，問他心情如何，有沒有收到給他準備的禮物。老王心里很復雜，卻還是把事情告訴了老板，說他思念兒子，開車時有些分心，險些出了車禍。老板耐心地聽完了他陳述的一切，并沒有埋怨他，他告訴老王，準備好的禮物，就在他的眼前。

多吉說：“三年前，我被困在廢墟里，當時那位救援的大哥哥見我怕極了，就唱了這首《勇氣》。”

病床旁的白色帆布包被打開了，少年從里面取出一條雪白的哈達，虔誠地為王志強戴在了脖子上。

“這是我們藏族的哈達，象征著吉祥如意，它能保佑幸福與安康長伴您一生。”

金色的轉筒被輕柔地放置在老王的手心里。

“這是轉經輪，可我把它叫作年輪，我想讓時間倒回到三年前，把大哥哥還給您。”

雪域高原寒風徹骨，可老王心上卻燃起了新火，透過眼前的少年看到了昔日的溫馨場景，仿佛兒子就在身旁。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老板的安排，這讓他心存感激。

“但我也有一個愿望，”多吉看著老王的眼睛，熱切地說道，“我想要有一個爸爸。”

他的兒子沒有離去，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得以永生，活在一個小小少年炙熱的眼中。而這樣的炙熱，又將會傳遞給千千萬萬的人，如星火燎原，生生不息。

是勇氣，賜予與命運抗衡的力量。

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禮物。

在海拔三千米的青藏高原上，老王終于找到了屬于他自己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