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燈盞

李越

閃耀

燈光初綻時先跳了一下

小孩不停地拉開關

像從中能找到無窮的樂趣

電燈熄滅時，鎢絲從熔爐里出來

描畫曲折通紅的傘緣

車燈閃爍，并非熄滅或開啟，而是轉變

樹葉在路燈下閃爍

風聲借它們的舌頭說話

枯坐在樹下的老人靜靜諦聽

聽見自然四時、天道秘密

有時，風雪在窗玻璃上撲打

在被生計發配

額角打金印的旅人周身撲打

窗內熱氣翻騰，爐火正旺

黑鐵茶壺里沸水翻騰

老人抽辛辣的旱煙，煙氣翻滾

鼾聲如雷翻滾。夢里

金黃的麥浪翻滾，沉重的穗頭

反射著陽光，光斑閃爍

思緒在頭腦中閃爍

無線電信號在深夜閃爍

嬰兒床頭旋轉的八音盒閃爍

每個生命在人世閃爍

每個星球在宇宙閃耀

每個宇宙在弦上閃耀

摹寫

三岔路將人流分離，進入各自的軌道

我有思想的三岔路，像思想的

大樹，分蘗出更加細微的枝杈

閃光的新穎之意，金子般的葉片

顫動在樹冠上。它們占有

制高點，俯瞰地面，保持高傲

夜間，濃重的霧氣被什么

攪動，繚繞著它們

葉片成為一種精神存在

黃河湍急地流淌，緊張吞咽著巨石

晝夜轉換，時間之流飛逝

而卵石的吞咽不緊不慢，以古老對抗流年

光影閃爍，時令變遷，葉子

隨風消逝，聰明的金點子飄散無影

重復的金點子摹寫恒常

這書寫！唯有書寫流傳

唯有以期恒常的重復摹寫流傳

我們奮力書寫，筆走龍蛇，力求抵達初衷

艱難的跋涉。我們不斷重復

奮筆疾書，應物象形，抵達恒常大道

墻

粗糙的圍墻隨曲折的走向波動

大片剝蝕構造著地圖

一張張隱沒其中的臉。遺忘之墻

大手白得可怕，手勢變換——

拉奧孔雙眼禁閉。痛苦的臉

五官擰巴，高度集中的夢魘之臉

眉眼難辨，口舌大張，遙遙吶喊的臉

或五官舒展，有些分散的滑稽的臉

張力中，它們此起彼伏，呼之欲出

歷史不出其外，都是這些表情

精神史詩的長廊在暮色中消隱

耶路撒冷的陰天里，哭墻下黑壓壓的人群

悲傷瘋長成野草，但仍在往上攀爬

墻頭嶄新的防護網，麻雀音符輕靈跳躍

清風彈撥它，嚴肅深沉的《命運》

明月在枝杈間穿梭，黝黑虬曲的枯枝

歷經千年，仍像在等待黃昏之約

圍墻內外猜疑猛漲，輾轉良久悻悻而去

美麗的錯誤。可笑的偶然

蕭疏的白楊排成一列，駛向盛大的夏日

球形燈盞

被群樹包圍的球形燈盞。光的故巢

一窩光的幼崽嗷嗷待哺。在幽暗的樹叢

它們渴望傾巢而出，怒飛去往八方

幼崽表達著強烈的意愿，卻終被

茂密的黑暗圍困，成為光巢的囚徒

如黑暗宇宙中，困于星團的斑斕星球

鳥雛嘰嘰喳喳，爭論不休

從億萬光年外看去漫漶難辨

一枚作繭自縛的渺小蝶蛹

進入開闊處。一盞盞路燈，昏黃的

光的海膽，旋轉細長尖利的刺

順、逆時針交替小幅旋轉的螺旋槳

謹慎駕駛的光的方向盤。從城郊望去

不過是漆黑城市中渺小的光點

而簇擁它的每棵樹都是幸福的

它們真正沾了光。枝葉通透的一株株

水晶神樹，恍惚在無盡夜空中肆意舒展

或瘋狂搖曳，在生命癲狂中落盡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