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天開
“達滴 滴,達滴滴……”冬日的黎明,一陣陣悠揚舒緩的軍號聲喚醒了醫院家屬區的軍人們。房間里,母親迅速穿好軍裝,奔出家門。樓道里,屋子外,驟然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緊鄰家屬區的醫院大操場上,上千名軍人排著整齊的隊伍開始操練、跑步,鏗鏘有力的足音,伴隨著“一、二、三、四……”齊喊聲,回蕩在靜寂的晨空。
大約半小時后,隊伍中又響起嘹亮高昂的軍歌聲:“雄偉的井岡山,八一軍旗紅,開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從無到有靠誰人,偉大的共產黨,偉大的毛澤東,偉大的毛澤東……”
這是上世紀60年代初部隊醫院冬季晨訓的情景。那時還是小學生的我抑制不住濃濃的好奇心,有一回就跑到大操場邊觀看,不禁被這紀律嚴明、氣勢雄壯的隊伍,被這節奏鮮明、激情高昂的歌聲深深感染,感到格外振奮。事后,母親告訴我,這首歌名叫 《人民軍隊忠于黨》。母親說,醫院雖不是一線作戰部隊,但作為革命軍人要始終牢記光榮使命,繼承優良傳統,保持昂揚風貌。所以,醫院每逢冬季就要進行晨訓,晨訓結束時全體高唱 《人民軍隊忠于黨》。
當年母親服役的解放軍浙江省軍區一一七醫院,是從革命戰爭烽火中走來的。它的前身是解放軍華東野戰軍的一家戰地醫院,最初也是江南新四軍的幾支衛生隊合并而成的。1951年,該院在杭州西湖風景區九里松建設新院區,于1956年正式命名,是駐浙規模很大的集醫療、教學、科研、保健于一體的綜合性部隊醫院。可以說,這家醫院流淌的是新四軍的血脈,凝聚的是紅色基因。它就是一座革命的大熔爐,一所紅色的大學校,錘煉著新一代的軍人,也教育著我們這些軍人的子弟。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剛入小學,恰逢國家三年困難時期,蔣介石趁機叫囂反攻大陸,形勢驟然緊張起來。醫院按照上級的部署,一方面做好應戰的準備,一方面開展生產活動,減輕國家負擔,共渡難關。在軍人住宅區,每幢樓之間都有很大一片空地,醫院領導要求,以部門、科室為單位,把這些寶貴的土地資源充分利用起來,開荒地種糧食。我印象中,種得最多的就是蕃薯了。軍人們利用休息時間下地干活,我們小孩子也爭先恐后跟著去幫忙。秋天時節,軍人們收獲著成熟的果實,卻有意留下一些小尾巴來“犒賞”孩子們。孩子們樂不可支,紛紛到地里去“尋寶”,拿回家與父母、兄弟姐妹共享,在潛移默化中感受和傳承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紅色基因。
上世紀60年代后期,中蘇關系劍拔弩張,全國備戰備荒,準備打仗。我剛進初中,盼望能好好讀幾天書,卻又面臨學校不時停課。學生們要么到學校后面的山坡去挖防空洞,要么去西湖區龍井、梅家塢采茶。在那年頭,讓學生們比較感興趣、感到興奮的,就是學軍、拉練了。學生們晚上集體睡在學校的地鋪上,黎明時分起床集合,背起背包,在紅旗的引導下,沿著西湖景區的道路(因為我們的學校就在靈隱白樂橋)走上一二個小時。那幾天,恰巧天下雨,氣溫又低,但大家知道是在學習解放軍,就要像解放軍那樣意志堅定,精神飽滿,步伐有力。那時我是班長,總會帶領這支學生隊伍唱起那首熟悉的軍歌:“雄偉的井岡山,八一軍旗紅,開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這歌聲引來路人紛紛駐足觀看,投來贊許的目光。于是同學們的胸膛更挺了,步伐更齊了。
事后,我寫了一篇 《軍歌聲中行軍記》 的作文,老師還在課堂念了它。我不僅從小生長在部隊醫院里,而且從小就盼望著能像母親一樣,穿上軍裝保衛祖國。其實,母親是想讓我參軍當兵的。1970年我初中快畢業時,我們醫院就有不少孩子,通過父母的“關系”去參軍當了兵。母親也試著找熟悉的首長說說,可總是無功而返。恰巧那年成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區浙江生產建設兵團。母親摸著我的頭說:“去吧,到那里當個兵團戰士吧。”這當然是后話了。
那時,部隊備戰,到了冬季,野營拉練搞得風生水起。我記得,兩位軍人世家出身的小女兵和一位海外歸來的女專家,同住在我家隔壁。這位年有半百的女專家原是住在城區的,每天坐7路公交車來上班,這個時候也住在醫院內集體宿舍,參加清晨出操。有一回,部隊醫院組織野營拉練。面對各種復雜的眼科疾病都能妙手回春的這位女專家,此時看著一條被子和一根背包帶,卻顯得一籌莫展。兩個小女兵不在房里,我恰巧在門外看到這情形,便主動進門幫助女專家打好背包,并手把手地演示幾遍,直到她掌握為止。其實我知道,這位可敬的女專家就是在學校教過我母親的老師。
第二天黎明,軍號聲響起。母親和女專家背起背包,相伴走出宿舍樓,匯入野營拉練的隊伍。這天我早早起床,和小伙伴們一起,趕去為大人們送行。目睹這支軍容整潔、精神昂揚的隊伍高唱 《人民軍隊忠于黨》,步伐整齊地跨出營區大門,我禁不住淚濕眼眶。我仿佛看見是當年鐵軍——新四軍肩負著時代的使命、人民的期望,又踏上了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