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腹腔干切除的胰體尾癌根治術后缺血并發癥的防治

張燦，孫備

（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胰 膽外科/肝脾外科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胰腺癌是一種早期診斷困難、惡性程度極高的消化系統腫瘤，其中約20%～30%發生于胰體尾部，通過手術R0切除仍然是目前唯一可用的治療策略[1]。由于其特殊解剖學位置和生物學行為，胰體尾癌極易侵犯肝總動脈和腹腔干（celiac axis，CA），導致手術切除率低。研究表明，若能在保證手術安全性的前提下聯合切除CA，不僅可提高胰體尾癌的R0切除率，還有望延長患者術后生存期、改善患者術后腹瀉與疼痛癥狀，提高生活質量。在這樣的趨勢背景下，聯合腹腔干切除的胰體尾癌根治術（distal pancreatectomy with celiac axis resection，DP-CAR）用于治療存在腹腔干侵犯胰體尾癌患者的臨床報道日漸增多，由于該術式切除了CA，術后肝膽系統和胃等重要器官能否保證足夠血供從而有效避免術后器官組織缺血壞死是手術成敗的關鍵。筆者結合多年臨床診治經驗，對DP-CAR術后缺血并發癥的臨床特征及防治策略進行闡述，以期為臨床醫師提供參考。

1 DP-CAR的發展歷史及其定義

1953年，加拿大外科醫師Appleby[2]首次報道為局部進展期胃癌患者進行了全胃切除聯合遠端胰腺及腹腔干切除術，術中切除CA后不進行動脈重建，術后未出現缺血并發癥。19世紀70年代，Nimura等[3]首次提出將Appleby術用于治療CA及其分支受累的局部進展期胰體尾癌患者。此后，Hishinuma等[4]改進了這一術式，保留了整個胃，此舉對胰體尾癌患者術后營養吸收及生活質量有重要的改善作用，稱為“改良Appleby術”即DP-CAR。隨著術式的不斷改進，DP-CAR的可行性和安全性逐漸的得到臨床醫師的認可，被越來越多的外科醫師應用于侵犯血管胰體尾癌患者的治療。具體而言，DP-CAR是指在過去胰體尾癌根治術的基礎上，聯合切除CA及部分肝總動脈，并清掃這些血管周圍的神經叢和淋巴結。切斷CA后，血液可通過腸系膜上動脈逆向流入胰十二指腸動脈弓、胃十二指腸動脈、肝固有動脈以及胃右動脈，用于維持肝膽系統和胃的血供[5]。

2 DP-CAR術后缺血并發癥的病理生理機制

CA位于上腹部動脈系統的核心區域，其發出的分支是肝臟、胃、脾以及膽囊等腹腔臟器的主要血供來源，其中肝臟供血的30%來源于肝動脈[6]。一般認為，肝動脈血流是肝臟氧氣供應的主要來源。因此，肝動脈截斷會導致肝臟血供不足，出現肝臟局灶性壞死，一過性肝功能異常，嚴重時造成肝功能損傷甚至是肝功能衰竭；胃的血液供應主要來源于CA的三大分支：胃左動脈、肝總動脈、脾動脈。切除CA后，胃的血供勢必會受到影響，從而導致相關缺血性改變；膽囊動脈系肝固有動脈的分支，屬于終末血管支，其血供不足輕者會引起膽囊炎，重者會導致膽囊壞死穿孔。鑒于CA位于腹腔深處且具有重要的組織供血作用，加上過去手術技術和手術理念的制約，CA曾被認為是不可切除的。

近年來解剖學研究發現，截斷CA后，在腸系膜上動脈血流通暢的前提下，部分血液可通過胰十二指腸動脈弓逆行進入胃十二指腸動脈和肝固有動脈，從而保證肝膽系統的血流供應。在此基礎上，另一部分血液可通過胃網膜動脈與胃右動脈分別對胃大、小彎進行供血。盡管存在代償性的逆向血供，肝和胃缺血仍是DP-CAR術后常見的并發癥，主要表現為胃排空障礙、胃缺血性潰瘍、肝臟缺血導致肝功能異常、肝膿腫、膽囊缺血壞死等[7]。

3 DP-CAR術后缺血并發癥的類型及其臨床特征

3.1 肝臟缺血性并發癥

肝臟具有雙重血供，約四分之一來自肝動脈，其余來自門靜脈，其中肝動脈壓力大，含氧量高，提供肝臟所需氧量的60%左右。當手術切除CA并結扎肝固有動脈后，肝臟的缺血性并發癥是比較常見的。既往報道中，DP-CAR術后肝臟缺血并發癥的發生率為18%～21%[8-10]。由于缺血程度不同，患者的臨床表現也不盡相同，輕者僅表現為術后一過性的轉氨酶升高及肝功能異常，當缺血程度進一步加重時，患者會出現肝臟局灶性壞死及肝膿腫，而當術后肝臟血供嚴重不足時，則會出現肝功能衰竭甚至會導致患者死亡。

3.2 胃十二指腸缺血性并發癥

在標準的DP-CAR中，截斷CA及相應的血管后，胃的動脈血供來源于腸系膜上動脈的逆向血流。近期研究發現[11]，DP-CAR中的胃左動脈切除是胃缺血性事件的一個危險因素，幾乎所有DP-CAR患者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胃黏膜損傷（發紅、糜爛、水腫和充血），DP-CAR術后胃十二指腸缺血性并發癥發生率為8.7%～44.0%。多數患者術后胃缺血癥狀并不明顯，術后常規抑酸護胃治療后胃部癥狀會明顯改善，少部分患者會由于術后胃缺血嚴重，出現術后胃癱、胃十二指腸潰瘍穿孔、出血等嚴重并發癥。

3.3 膽囊缺血性并發癥

膽囊動脈是起源于肝固有動脈的終末血管支，DP-CAR手術結扎肝固有動脈后，少數患者會出現膽囊缺血并發癥，具體表現為急性膽囊炎，嚴重者出現膽囊壞死甚至穿孔。由于膽囊缺血時不像肝臟和胃那樣具有特異性的臨床癥狀，其臨床表現往往與其他癥狀相混淆，因此，DP-CAR術后膽囊缺血性并發癥更容易被忽視。目前關于DP-CAR術后膽囊缺血并發癥的報道，也僅限于少數個案報道。

4 DP-CAR術后缺血并發癥的防治

盡管DP-CAR可顯著提高R0切除率并改善患者預后，但術后缺血并發癥發生率亦顯著高于常規胰腺癌根治手術。因此，該術式的關鍵在于評估CA切除后肝膽系統和胃的側支循環是否能夠充分代償，進而決定是否需要血管重建，避免器官組織因缺血而壞死或功能受損。

4.1 術前評估與準備

DP-CAR能為腫瘤患者提供獲益的原因可能是R0切除率高，CA切除本身并不是DP-CAR的目的，結合CA切除進而實現R0 切除才是DP-CAR的根本目標。因此術前評估腫瘤侵襲以及相關血管的血流情況，選擇合適的患者進行DP-CAR手術至關重要。

4.1.1 術前評估癌癥侵襲情況并針對性選擇患者。由于其技術難度、并發癥和病死率，DP-CAR多年來一直飽受爭論。從理論上講，就血液供應而言，這是一種有效的技術，側支循環能為肝膽系統和胃提供足夠的血供，但需要說明的是，診療過程中必須嚴格把握手術指征。現行DP-CAR手術標準并不統一，目前認為手術患者應滿足以下幾點[12]：（1）腫瘤未侵犯胰頭，無遠處轉移；（2）腫瘤侵犯CA，但腸系膜上動脈和肝固有動脈未被累及；（3）腫瘤侵犯周圍血管，但肝總動脈與胃十二指腸動脈分叉處以及CA根部未見腫瘤侵犯，即可在CA根部和肝總動脈與胃十二指腸動脈分叉的近心端截斷相應血管；（4）腹膜后腫瘤可以通過手術徹底清除。在腫瘤侵及腹腔血管的量化標準方面，目前尚未形成統一的標準，少數量化指標并未達成共識，符合以下標準的患者行DP-CAR可能獲益更大[13]：（1）腫瘤雖侵犯了肝總動脈或CA，但距離其根部至少存在5～7 mm的無瘤區；（2）腫瘤未累及肝總動脈和CA，但邊緣距脾動脈根部不足10 mm。DP-CAR手術切除范圍廣，風險較大，因此診療過程中必須嚴格遵循手術指征，臨床醫師需要時刻記住，不同于姑息性癌腫切除手術，DP-CAR的根本目的是提高R0切除率。為了減少患者術后缺血并發癥的發生率和提高R0切除率，術前必須仔細挑選出可能從該術式中獲益的患者。

4.1.2 術前確定側支循環并發現血管變異情況。在切除CA后，肝臟和胃等腹腔臟器的血供主要來源于側支逆向血流，基于這一理論基礎，防治術后缺血并發癥的前提是胰十二指腸動脈弓結構完整，側支代償充分，因此術前影像學檢查十分重要，尤其是CT、MRI掃描和血管造影。可于術前行CA或腸系膜上動脈造影，觀察胰十二指腸動脈弓內血流情況以及胰十二指腸動脈弓顯影情況，明確手術可行性[14]。胰十二指腸動脈弓及其側支循環和肝動脈的解剖變異發生率高，血流量各異，術前準確判斷非常重要[15]。金輝等[16]研究發現，可通過術前血管CT成像測量胰十二指腸動脈弓與肝總動脈的管徑比來粗略估計發生缺血并發癥的風險，比值越大則意味著動脈弓代償肝臟血供的能力越強，術發生后缺血并發癥的風險就越低，反之就越高。CA各分支的解剖變異會對DP-CAR術后肝臟，尤其是肝左動脈的血供產生影響。例如，若肝左動脈起于胃左動脈或CA，手術切除CA后將大大影響術后肝左動脈的血供情況。因此，臨床醫師在考慮對胰體尾癌患者施行DP-CAR手術前應仔細評估CA各級分支的解剖變異情況和腹腔臟器血供情況，完善上腹部血管造影等檢查，以便更好地判斷發生缺血并發癥的風險，進而選擇合適的診療方案。

4.1.3 術前栓塞相應血管，側支循環提前代償。研究表明[17]，術前采用彈簧圈栓塞技術可以降低術后缺血性并發癥的風險。其理論依據是術前阻斷肝總動脈，可使胰十二指腸動脈弓的側支循環代償性擴張，增加術后逆向血供，進而降低圍術期發生缺血并發癥的風險，提高手術成功率。后續研究證明了這種方法的可行性和有效性[9，18-19]，于術前2周對患者進行肝總動脈栓塞，肝動脈的代償效果最佳，術中分離CA和肝總動脈后，均能觸摸到清晰的肝固有動脈搏動，術后無明顯肝臟和胃缺血的癥狀。由此得出結論：術前栓塞肝動脈能降低DP-CAR術后缺血性并發癥發生率。但也有研究得出了相反的結論，Ueda等[8]分析了23例術前行肝動脈栓塞術患者的病例特點及手術效果后發現，在完全保留胃十二指腸動脈的前提下，術前動脈栓塞并不能明顯的降低術后缺血并發癥的發生率。一項西班牙的多中心研究[20]，也同樣認為術前肝動脈栓塞技術并不能改善DP-CAR手術結果。

另一種術前栓塞方法是栓塞胃左動脈，和術前栓塞肝動脈一樣，栓塞胃左動脈的目的也是為了能讓側支循環提前代償，從而增加術后逆向血供。一些機構的研究表明，進行或不進行術前栓塞的胃缺血發生率分別為10.74%和14.38%[21]。術前動脈栓塞技術的潛在好處是可以讓胃和肝膽系統的側支血供提前代償，從而達到降低術后發生缺血并發癥風險的目的。必須指出的是，經導管動脈栓塞術在技術上具有挑戰性，而且存在栓塞物誤入肝固有動脈或胃十二指腸動脈的風險，目前也僅在單一機構較少的病例中進行，還需要進一步證實其潛在的益處。

4.2 術中注意事項

4.2.1 術中精細操作，避免血管損傷。DP-CAR手術難度較大，術中需充分暴露，仔細分離，避免損傷胃十二指腸動脈和胰十二指腸動脈，如意外損傷需考慮血管重建[6]。除了損傷側支血流外，手術過程中的一些其他事件，如血管過度剝離，也可以引起DP-CAR術后動脈狹窄和肝臟血供受損。此外，為了保證術后胃的血供，應保留胃網膜右動脈和胃右動脈，如術中發現胃供血不足，為避免術后出現缺血性胃潰瘍、胃穿孔等，可考慮行半胃切除術[22]。總之，保障側支循環的逆向血供是防止術后缺血并發癥的關鍵，術中截斷肝總動脈和CA前應確保肝固有動脈搏動良好，盡可能多地保留肝膽系統和胃的動脈血供。

4.2.2 術中評估血流代償情況。目前術中評估血流代償情況主要依賴于術者的經驗，常用方法為夾閉CA或肝總動脈后通過觀察肝臟表面顏色及緊張度的變化判斷肝臟血供情況，或者用手觸摸肝固有動脈，根據其搏動的強弱判斷其血供情況。但上述方法主觀性較大，對術者經驗要求較高，不易于規范、推廣。此外還可通過以下方法判斷：（1）超聲測血流速度。術中截斷CA或肝總動脈后，利用超聲分析入肝血流速度變化。有學者認為，入肝血流速度＞22 cm/s可有效避免術后肝缺血并發癥的發生[23]。（2）肝總動脈測壓。術中行肝總動脈穿刺，連接壓力換能器實時監測肝總動脈壓力。Mittal等[24]提出，夾閉或切斷CA后，肝總動脈壓力下降＞25%則意味著肝臟血供不足，術后發生缺血并發癥風險較大，需行血管重建。（3）測量肝靜脈血氧飽和度。經頸靜脈插管將測量裝置送至肝右靜脈開口處動態測量肝靜脈血氧飽和度。Miyakawa等[25]認為，截斷肝總動脈后一小時內肝靜脈血氧飽和度若能恢復至60%，則證明血供代償充足，無需血管重建。經上述方法評估后，多能有效防止術后缺血并發癥的發生。然而，如果術前或術中明確證實肝膽系統和胃的血流量不足，則應考慮血管重建。

4.2.3 術中血管重建。標準DP-CAR手術不進行動脈重建，但事實上，缺乏動脈重建被認為是術后肝膽系統和胃缺血的獨立危險因素[6]。Truty等[26]證實在DP-CAR期間重建肝動脈的保護作用。Addeo等[7]回顧性分析60 例DP-CAR手術病例，其中有50 例進行了肝動脈重建，結果表明，動脈重建組患者術后缺血性并發癥的發生率明顯低于未重建組，可見DP-CAR期間重建肝動脈可顯著降低術后肝臟和胃缺血的風險。重建時通常將肝總動脈和CA殘端直接吻合，也有報道用人工血管或自體血管（主要是大隱靜脈和脾動脈）等搭橋重建。

除了肝動脈重建，另一種方法是保留或重建胃左動脈，這通常是在腹主動脈和脾動脈起始處附近有局限性單側腫瘤浸潤或者胃左動脈有獨立起源的情況下的手術選擇。Oba等[27]報道，在18 例DPCAR中，手術期間保留或重建胃左動脈與術后胃十二指腸缺血性并發癥的發生率顯著降低有關。同樣，Sato等[28]回顧性分析了17例行保留或重建胃左動脈DP-CAR患者的臨床資料，發現術后僅2例發生輕微缺血性胃病。相比之下，Kondo等[29]對9例實施DPCAR的患者的均不重建胃左動脈，術后3 例發生了胃黏膜淺表性潰瘍和輕度壞死，缺血性胃病的發生率明顯高于Sato等報道結果。也有研究認為，行動脈重建術的患者和未行動脈重建術的患者在術后缺血并發癥方面無統計學差異，因此在行DP-CAR手術時，沒有必要強求維持肝固有動脈的血流[7]。筆者認為，盡管動脈重建對術者有較高的要求，但若條件允許，在保證R0切除的前提下，應盡量保留或重建相應血管（包括但不限于肝總動脈和胃左動脈）以降低DP-CAR圍術期發生缺血并發癥的風險。

4.3 術后提前預防并及時處理

臨床實踐表明，多數胰體尾癌患者DP-CAR術后早期肝膽系統和胃缺血情況并不嚴重，即使出現一過性缺血癥狀，經抑酸護胃和保肝治療后，1～2周內便可恢復。隨著缺血程度的加重，部分患者會出現肝膿腫、肝衰竭、胃出血穿孔、膽囊壞死穿孔等嚴重并發癥。對于這一部分患者，術后應密切關注患者肝功能及胃腸道各項指標變化，注意患者術后胃腸道是否引流出血性液體，若出現劇烈腹痛，應考慮到穿孔等嚴重并發癥。目前DP-CAR缺血并發癥還是以預防為主，常規的保肝護胃治療被證明是有效的，對于術后胃和膽囊穿孔的患者，應做到及時發現，及時處理。內鏡下穿孔縫合和膽囊切除是治療術后胃和膽囊穿孔出血的有效手段，而對于嚴重的胃缺血穿孔的患者，可以考慮再次手術行胃切除。

5 小結

DP-CAR手術可顯著提高胰體尾癌患者的R0切除率，但手術的安全性和有效性還存在較多爭議，其中術后肝膽系統和胃的缺血性并發癥是影響手術結果的主要原因之一。為達到良好切除效果的同時減少缺血并發癥的發生率，該手術目前僅在高度選擇的病例中進行。術前應認真評估患者的腫塊侵襲狀態和臟器血供情況，嚴格遵循手術指征；術中應精細操作，避免過度剝離或損傷相應血管，同時判斷血供代償情況，必要時考慮血管重建；術后應常規進行保肝護胃治療，密切關注患者臨床表現和各項指標的變化，當出現肝功能衰竭、膽囊穿孔、胃十二指腸穿孔出血等嚴重缺血并發癥時，應及時手術處理。相信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DP-CAR術后缺血并發癥會得到更好的防治，會有更多胰體尾癌患者可通過此術式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