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清揚
【導讀】西梅系薔薇科,李屬,歐洲李種,為核果類果樹,落葉喬木。果實狀如杏梅,兼具野生櫻桃李與黑刺李特征,富含維生素、礦物質、膳食纖維及抗氧化物質等營養元素。起源于中亞、西亞,大面積種植于歐洲和美洲,果實多用作加工。20 世紀引入中國,主要集中在北方栽培。新疆是野生歐洲李分布區之一,適宜西梅栽培。近幾年高品質西梅高價行銷國內市場,進而引發了西梅在新疆喀什、伊寧、和田、巴州、阿克蘇等地的大面積種植,新疆也因此成為當前我國最大的西梅種植區域。隨著體量的增加,市場競爭必定加劇,新疆西梅產業如何擺脫“網紅”單品短命的厄運,參與各方應認真思考與理性應對。
2022 年有兩個地方在我的印象中特別深刻,其中一個就是新疆喀什。
8 月4 日,平生第一次踏足這片中國最遙遠的水果產區時,我心中充滿了無限期待。沒幾天,新冠疫情便籠罩了整個新疆。8 月6 日,已經布展的2022 年中國·新疆第七屆伽師新梅(西梅)展銷會臨時取消;8 月9 日,新疆西梅主產區——伽師進入靜默狀態。一直等到9 月7 日,西梅產季已經結束,伽師仍然沒有解封跡象,我只得悻悻然離開,結束了這趟糟心的西域行。
幸運的是,靜默之前我已走訪了幾家新疆西梅的種植企業和銷售企業,也算對這個熱門單品有了一個初步了解。
▲介紹新梅產量和品質的廖經勤
廖經勤是廣東人,2010 年大學畢業后來到新疆,從事水果貿易。2016 年開始投資基地,先是在阿克蘇種了400 畝(1 畝約合667 m2,15 畝即1萬m2為1 hm2。——編者)吊干杏,2019 年又在喀什葉城收購了500 畝的西梅園,加上后面擴種的500 畝,總面積達到1 400 畝,在廣袤無垠的新疆算是一個中等規模的果園。
西梅園管得不錯,植株規整健壯,在新疆屬于難得的精細化果園。可惜的是,2022 年花期遭遇高溫,產量大減,再加上七八月的日灼和裂果,估計商品果僅有300 t,只有2021 年產量的60%。
“幾天后可以采摘?”我指著樹上的果子問道。從喀什機場到葉城的路上,廖經勤已經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果商催著采摘,他總是一句:再等等。
“還要兩三天吧。”廖經勤隨手摘了幾個果子,邊品嘗邊解釋道:“如果按照糖度的標準,早就可以采了,但我想要的是等果子的酸澀味褪下去,尤其是果皮的澀味褪去。只要有澀味,哪怕果子很甜,吃到嘴里的感覺就不好。只有澀味褪掉,才能吃出西梅真正的味道來。”
我挑了一個顏色深的果子,咬了一口,甜度足夠,也沒品出他說的酸澀味。
“為什么果商會催著采摘?”我問道。
“現在利潤高啊!”廖經勤給我算了一筆賬:“我給他們25 元/kg,加上路上的費用,成本就30 元/kg,而目前市場上可以賣到60 元/kg。他們也知道還沒到真正好吃的時候,但掙錢啊!”
這個理由擲地有聲,站在貿易商的角度也無可厚非。所以,“早采”就成了國產水果的頑疾。
“站在我們的角度,如果單純為了多賣點錢,也是采得越早價格越好。”廖經勤說:“我為什么要來種這個地?不就是因為收不到好貨才來種的嘛。結果辛辛苦苦忙活了300 多天,就因為早采了5 天,最后還是達不到我想要的品質,那所有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嘛。”
從2019 年拿到這片西梅園開始,廖經勤就把主要精力放到種植上。先是改造樹形,去掉中心干和多余的主枝,改成通風透光的開心形;地面采用生草管理,增施有機肥,鋪設滴灌系統,用自己發酵的液體肥從根系和葉片兩個方向補充樹體營養。不到兩年時間,他就把原來不結果的植株改造成了碩果累累的豐產樹。
借助這兩年西梅的市場紅利期,廖經勤已順順利利地收回了上千萬元的投資,2022 年開始進入盈利期。
“新疆西梅是哪一年火起來的?”我問道。
我記憶中第一次嘗到西梅是在2016 年,百果園(深圳百果園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的簡稱)送的,齁甜。2020 年認識周八兩(嘉興樂合品牌策劃有限公司總經理)后,才知道西梅的主產區在新疆喀什。周八兩在策劃“疆美梅”品牌時,請了一位漂亮的維吾爾族小姐姐當模特,令我印象深刻。
“2015 年我剛開始做西梅(貿易)的時候就挺火了。”廖經勤回憶道:“那時候新疆的西梅是冒充進口西梅賣的。賣了兩三年后發現,我們新疆的西梅口感比進口的還好,于是就開始打‘新疆西梅’或‘喀什西梅’的區域品牌了。”
“2021 年是什么樣的情況?果商好像都在搶園子。”這個信息我也是從周八兩那里得來的。他2021 年和別人合伙重倉投入新疆西梅,早早就買下維吾爾族人手中的西梅園,統一管理,品牌銷售。
“這要從2020 年開始說起。”廖經勤介紹道:“因為疫情,2020 年西梅晚采,口感很好,而且來的果商少,產地價便宜,這幫人都掙了大錢。于是,2021 年就來了很多人,從開花的時候就搶園子。一旦開始搶了,市場就亂了,又是早采,又是不講品質,最后大部分人都虧錢。”
我嘆了一口氣,這些年的網紅水果基本上最后都陷入了這種怪圈。“你擔不擔心西梅也會出現我經常說的市場下行現象?”
“擔心,肯定擔心。”廖經勤說:“在新疆這10年,我親眼目睹了好幾個單品從最高峰跌落到最低谷。像新疆的紅棗,2010 年地頭價50 元/kg;到2018 年,3~5 元/kg,落差太大了。”
西梅園中的棚架系統▲
▲檢查西梅質量的廖經勤(右)和周家怡
“也是因為種得多的原因?”我追問道。廖經勤在新疆就是靠紅棗貿易起家的,對這個產業了如指掌。
“種得多,過剩;還有品質下滑太厲害。”廖經勤說:“原來的棗是圓鼓鼓的,捏下去有彈性;現在的棗一捏就扁了,沒有肉,只剩皮了。幾乎所有的水果都這樣,剛開始種的時候品質都挺好,所以才會火暴;然后就越種越差,掠奪性種植,沒有去養護土壤……”
“你接下來怎么辦?西梅同樣可能重蹈覆轍。”我問道。
一直以來,我對果商建自有基地的做法是有疑慮的。如果純粹是貿易,紅棗不行,我做西梅;西梅不行,我再換一個單品。一旦擁有了自己的基地,那就不是想換就能換的事情了。
“所以,我500 畝新地在選擇品種時很糾結,到底要不要再種西梅。”廖經勤說:“我是希望自己能在西梅這個產業上有所突破,如果沒有1 000 t 這樣的產量規模,很難在市場上形成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又新種了200 多畝的西梅。”
在做這個決策之前,廖經勤幾乎跑遍了所有的西梅產區,發現這兩年大家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杏李上,新種的西梅園并不多,而老園子也開始逐漸淘汰;另外,西梅果汁、果干等衍生品產業逐漸興起,可以消化大量殘次果。所以,他覺得這個產業可以走得更長遠些。
另外,他還種了150 畝的吊干杏,利用不同產區的時間差來延長吊干杏的銷售期。他還根據這兩年在銷售市場的測試結果,選了一些9月上市的油桃品種,專打中秋節市場。
“假如三五年后西梅的產量達到頂峰,出現了供求關系的變化,在市場下行的大背景下,通過你的品控意識,在品質和品牌上做文章,你能不能活下去?”我給出另一條道路,沿著“品種—品質—品牌”的路線圖死磕西梅。
“其實我也不想換品種,也想著如何把一個品種種好,而且能一直種下去。但很難。”廖經勤曾經做過一個紅棗品牌,也產生了一定的溢價。但當他的品牌在市場上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時候,紅棗整個產業已經急速下滑,最后不得不放棄。
“除了自己基地的西梅和吊干杏外,你現在還在做其他水果貿易嗎?”我好奇地問道。
“不做了,現在單純種地。”廖經勤說:“我現在連基地的銷售都不愿意做,鏈條越長你的盲區就越多,你能管控的就越少。又想種好,又想銷好,我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
“現在來看,你更擅長種植還是銷售?”我玩笑般地問道。這里涉及到他個人精力分配的問題。
“我都不擅長。”廖經勤笑了笑,謙虛地說:“種地我本身就不專業,又是半路出家;銷售也做得不是很好,很多人做得都比我好。我現在百分之八九十的精力都放在種植上,銷售交給會做銷售的人來做。”
“他都挺擅長。”一旁的周家怡更正道。她是四川成都人,有7 年的電商運營經歷。這次來葉城主要想和廖經勤合作,把西梅以小包裝、品牌化的形式推向市場,主攻品質,做小而美的實體店以及線上團隊,以建立更加穩定且多元化的銷售渠道。
“這其實是基于現實的無奈選擇。”我向周家怡解釋道:“他可以找到相對專業的銷售團隊,比如你和你的團隊;但在種植端找不到成熟的技術和管理團隊。”
“對!捫心自問,我對種地其實沒有那么多熱愛。”廖經勤坦言道:“只是既然干了,就想把它干好。”
謹慎,踏實,肯干,在廖經勤身上,我已經看不到商人的投機心理。就像他自己說的,在這個行業中干得越久,知道得越多,膽子就越小。
在這個擁有太多不確定因素的行業中,膽子小一點,可以活得久一點。
與廖經勤相比,周八兩更像一個純粹的商人。
商人的盈利之道來源于價格差,而價格差的背后其實是信息差。所以,一見面周八兩就給我打了預防針:關于新疆的西梅,不想聊太多的內容,反正這里肯定可以賺錢。
他已經做了6 年西梅,2021 年更是重倉投入,早早就買斷園子,雇人管理。2020 年暴利,商人們聞風而動,來晚了根本就拿不到貨。所以,沒等西梅開花著穩果,不少人就先來把園子包了,至于后續產量如何,品質如何,都不得而知。反正商人的特質就是敢于冒險,敢“賭一把”。
但從我得到的信息來看,2021 年“賭”贏的人并不多。
“去年是不是有一部分人做虧了?”我不好意思直接問周八兩2021 年的盈虧情況,只能這樣委婉地問道。
“前年也有人虧錢啊!”周八兩不以為然地說:“做生意嘛,年年有人虧,有人賺。”
“但比例不一樣。像2020 年肯定是賺的人多,虧的人少。你估計2021 年有多少人盈利,多少人虧本?”我不依不饒地問道。這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沒什么可以隱瞞的,廖經勤也告訴我2021 年大部分人都虧了。
“問問身邊的朋友,多數是虧錢的。”周八兩說:“但要說幾成,真不知道,這個沒有官方數據,不好瞎說。”
“什么原因?”我追問道:“生產上的風險是不是主要因素?”
2021 年上半年周八兩跟我講包園的操作模式時,我主要是擔心生產上的不確定因素。像廖經勤2022 年就因為花期的干熱風,產量比預計的減少了近50%。
“不是,2021 年主要是品質不行,貨架期短。”周八兩說。
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西梅園。一大群工人正在果園采摘,小孩子穿梭其中,嬉戲打鬧。他們很喜歡出鏡,在鏡頭前擺著各種姿勢;還有一位老大爺也參與其中,笑容可掬地示范著摘西梅的動作,一幅豐收而歡樂的畫面。
▲同種植伙伴在果園查看西梅品質的周八兩(左)
簡易的工棚里已經放滿了一桶桶剛采摘下來的西梅,一部分工人正在分裝。很簡易的塑料筐,里面鋪著一層無紡布,工人們把符合標準的西梅裝入筐中,蓋上蓋子,然后再搬運到貨車上,等待出運。
“有具體的量化標準嗎?”我問正在查看果品質量的周八兩。
“肯定有啊!”周八兩說:“個頭、糖度、硬度、著色率、果粉率,每一項指標都有量化標準。”
“果粉在市場上真的有賣點嗎?”我問道。
頭一天在伽師西梅小鎮時,我和李君(江西綠萌科技控股有限公司全球銷售總監)就聊到這個話題。他們為了最大程度地保存西梅的果粉,把原來進口設備慣用的水冷處理環節去掉,改成干式上料,經過分選之后,果粉保存率能達到60%以上。所以,西梅小鎮中的兩大供應鏈企業百果安達和京東都選購了綠萌這套西梅分選設備。
“現在果粉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周八兩隨手拾起一顆西梅,解釋道:“你說自己的產品好,總需要一些與眾不同的指標來體現。你看,我的果粉這么好,肯定新鮮啊!”
“果粉體現的是‘新鮮’兩個字。”我聽到市場上的賣點。
樂合是一家融合品牌策劃和果品營銷的新型供應鏈公司,擅長提煉產品的賣點。但這個代價也是很大的,不僅要人工分選,就連工人在采摘時也必須小心翼翼,要捏著果柄采摘,盡量做到不碰擦果粉。所以,2022 年同京東聯合運作西梅的陳建勛(廣州青怡農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經理),計劃2023 年完全按照國外的西梅分選方式,利用自有門店的優勢推廣不帶果粉的消費理念,以提高運作效率。
這也是周八兩不愿意多談西梅運營模式的原因之一。作為一個剛剛興起不久的產品來說,市場上還沒有形成一個相對成熟的產品標準和銷售體系,大家都是逐利而行,各顯神通。
“采后這端其實有錢就能干,我認為產品的核心是采前種植的標準化,包括對采摘成熟度的把控。”周八兩這個觀點與因為收不到好貨而去干種植的廖經勤如出一轍。
不知道周八兩現在有沒有自有基地,我沒有問。但眼前這片正在采摘的40 畝西梅園管理得相當到位,無論樹相和果實都可圈可點,能充分體現出周八兩對源頭的重視。
“你覺得西梅是憑什么火起來的?”我忽然想到一個他樂意回答的問題。
“首先,它有價格錨點,最早是國外進口,高端水果嘛;第二,它有功能性,潤腸道,促消化,治便秘;第三,西梅還是挺好吃的,口感、糖度擺在這里,產品特性是好的。”周八兩如數家珍地列舉道:“再一個,八月份市場上沒有什么好的水果,有一定檔次的水果門店都會賣。像雨露空間也在賣,A 級果應該在50 元/kg 左右。”
“你們現在還在推‘疆美梅’這個品牌嗎?”我望著簡陋的包裝盒問道。
2021 年我在樂合公司見過他們設計的禮盒,很有內涵,有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尤其是周八兩請的那位維吾爾族模特,一笑一顰,一笑一回眸,盡顯西域風情,令人難以忘懷。
“其實西梅在市場上大家不太會看包裝,或者說包裝的作用不強。”周八兩指著正在上車的一箱箱包裝好的西梅說:“我們現在就在上面貼個不干膠,讓大家知道這一筐不是雜牌子就行了,不管是‘疆美梅’‘疆皇’,還是‘疆南甲第’。”
這3 個都是他的品牌,“疆”字代表產地,后綴各有側重。前者突出“美”,后兩個體現產品的定位,“皇”和“甲第”都是第一的意思,這也彰顯出周八兩團隊的“野心”。
不過,聽完這番話我還是大感意外的,等于說他們自己的實操否定了原先策劃品牌的期待。我弱弱地求證道:“做這個單品玩花樣沒用?”
“我覺得沒什么用。”周八兩說:“目前做西梅就是做好質量,盡量減少工序,保持它的天然狀態,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東西。在大家還沒把這個產品弄得那么明白的情況下,搞得太復雜其實是得不償失的,甚至有可能是背道而馳的。”
“作為這個單品的現狀,你只要能搞到好貨就能掙錢,不用去玩后端的花樣。能不能這樣簡單理解?”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求證道。
綴滿枝頭的西梅果實▲
“目前這個階段我認為是這個樣子。”周八兩說。
“那對 ‘沃柑’ 這種常規產品呢?” 我想起2021 年在廣西南寧還跟蹤過樂合策劃并運營的兩個品牌:“柑甘好”和“追光蜜”。
“‘沃柑’肯定有作用。”周八兩說:“因為‘沃柑’的同質化太嚴重了,標準化程度又高,就需要用一些營銷手段去提升市場的競爭力。包括西梅,我們未來肯定還會去發展品牌的,但前提是要先把這個產品做明白了才行。”
“你說的沒搞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已經多次聽他提起這句話。
“不光是我,我覺得很多人都沒搞明白。”周八兩說:“西梅有它的特殊性,采摘周期就一個月,銷售周期就兩個多月,過了就沒了,那它的價值會體現在哪里?期貨?存儲?而且做水果的人都有一個預期目標,比如計劃收多少貨,賺多少錢。你說你很明白,那為什么達不到你的目標呢?”
“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沒做過貿易,對商人的理解要遠遠弱于對種植者的理解。
“它的變化很多,天氣是一方面,行情是一方面,你自己的操作也是一方面。”周八兩逐漸打開話閘,詳細闡述道:“我們要想做好一個產品,需要兩個條件。一個叫供應鏈的深度,我們現在慢慢發展自己的基地,包括自己種植也好,流轉也好,收購也好,在產地端的介入會越來越深;另一個叫銷售的寬度,我們要多元化,有一產,有二產,提升自己抗風險的能力。往后肯定是這兩個大方向。再把團隊搞得扎實一點,都能獨當一面。”
“面對金安達、青怡這種大的團隊進場,你們的發展定位會不會產生什么變化?” 我最后問道。
“我覺得沒什么不一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周八兩淡然地說:“農業這個行業,不是資本越大就越厲害,該要經歷的他們一個也少不了。大家都可以合作,搞不好我可以賣給你,你可以賣給我。水果又不是靠鑫榮懋和百果園才能賣得出去,他們也賣不完。”
▲員工就地對采摘西梅進行分選與包裝
檢查西梅成熟度的陶金剛▲
那倒是真的,中國果業最大的優勢就在于產能夠大,市場夠大,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大家都可以有飯吃。
上萬畝的果園真的好大,我們開車從西往東走了半個小時,一直走到戈壁荒灘,才到達果園的邊緣。遠遠望去,荒漠之中一株胡楊悄然屹立,孤獨中盡顯堅強。
陶金剛(新疆疆香果果業有限公司總經理)的果園就是從這片戈壁荒灘中開墾出來的。2017 年開發,泡水,壓綠,深翻……通過各種技術手段去鹽堿化;2019 年開始種植,陸續種下5 400 畝“法蘭西”(西梅)、3 300 畝“味帝”(李)、1 100 畝 “恐龍蛋”(李)、700 畝 “香妃海棠”和2 000 畝油桃。
“我原來計劃最少種1 萬畝西梅,看了你的一些文章之后,就沒敢搞那么多,后面就種了一些其他的品種。”陶金剛說。
他是河南人,在新疆當了6 年兵,轉業后就留在新疆,在體制內工作了一段時間。2015 年開始試種西梅,覺得效益不錯,這才有了眼前這片伽師最大的西梅基地。這個階段,也是伽師西梅發展速度最快的時期,種植面積從6 萬畝劇增到30 萬畝(官方數據是45 萬畝,包括杏李)。
“感覺到有壓力?”我問道。如果他經常看我的文章,無論是廣西的“沃柑”、海南的“火龍果”,還是五畝換大奔的“陽光玫瑰”,都能找到盛極必衰的鐵律。
“肯定有壓力。”陶金剛坦言道:“其實從內心講我是后悔的,后悔面積搞得太大了。如果只種3 000 畝,現在絕對是非常漂亮的園區,而且回本會快一點。”
“你覺得伽師西梅未來會是怎樣一個形態?”我問道。他還是“伽師西梅”區域品牌的管理方。與那些“唯利是圖”的果商相比,我更想聽聽產地方的真實看法。
“伽師西梅肯定有多的時候。”陶金剛說:“跟我基地的情況一樣,到2026 年會達到頂峰。”
改造前的戈壁荒灘(上)和改造后的西梅園(下)●
這恰恰是我最擔心的,他接下來的產量提升軌跡跟整個伽師西梅的總量曲線幾乎是重合的。2019 年第一批種植的1 200 畝西梅2022 年剛進入初結果期,預計產量在1 000 t 左右。
“對這么大規模的企業來說,目前最大的瓶頸在哪里?”我接觸過的擁有上萬畝基地的企業屈指可數,算是一個特殊的群體。
“還是品質。”陶金剛說:“像這兩年有很多果商直接來包園子,凡是做品質的都賺錢,不做品質的都虧了。所以,品質一定要比別人好,這是我們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西梅的品質好壞主要體現在哪里?”我細問道。
“好吃和貨架期。”陶金剛解釋道:“比如市場上的糖度標準是18%以上,我們是20%以上;單果重不低于18 g,這個標準也是我提出來的。另外,在口感上,要九分甜一分酸,不能澀,澀口誰都不喜歡。”
“這個跟成熟度有關。”我在葉城已經聽說了這個要求。
“肯定有關系,不能早采。”陶金剛說:“2021年做西梅的為啥很多人做虧了?就是因為早采的人把口碑做壞了,消費者覺得不好吃就不買了。而且嘗鮮這部分消費者是最有購買力的,開始的時候價格貴,但因早采不好吃,這就等于把最舍得花錢的消費者給拒絕了,最后導致市場倒掛。”
“很多水果都是這樣做死的。”我無可奈何地說:“站在貿易商的角度,前期的利潤高,而且可以搶占市場。”
“這純粹是搞貿易的人干的事,搞種植的人誰都不愿意這樣干。”陶金剛氣憤地說:“像這幾天他們來我這里要買我的果子,我不賣;他們就收農民的,東湊一點,西湊一點,湊上一車就發貨。”
其實種植者也是逐利的。站在農民的角度,反正就這么點貨,沒必要像規模果園主要考慮后續市場的變化和消費者群體的穩定,賣得越早價格越好,而且可以早點落袋為安。就像我之前看到的周八兩團隊采購的那片西梅園,如果再留幾天,口感肯定會更好。但無論從周八兩的角度還是種植者的角度,只要達到市場要求,早點上市那肯定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保不準晚上突如其來的一場疾風暴雨,就會把一年的辛苦和等待化成了泡影。
“還有其他的難題嗎?”我接著問道。
“還有一個難題是怎么把樹種活?”陶金剛說:“5 400 畝西梅中要補種1 000 畝,還有1 100畝是空地,啥樹都沒有。”
在航拍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不少區塊缺株很嚴重,而且越靠近荒漠成活率越低。原因是土壤鹽堿太重,有些地塊的pH 值達到8.5 以上,根本不適合果樹生長。
“一定要種嗎?”路上我還問過陶金剛有關地租費的事情。這個費用并不高,不如種耐鹽堿的單年生作物,比如棉花。他的院子里還停著數臺高大威猛的采棉機,每臺價值數百萬元。
“我的內心還是想種的。”陶金剛遲疑了一下,解釋道:“既然干這個事了,如果沒能把這一整片地搞起來,對自己沒法交代。”
我一時語塞,有點無法理解對方的事業心和剛才表達出來的擔心之間的矛盾。停頓片刻,我繼續問道:“如果計劃發展,方向會不會調整,原來西梅是主導產品……”
“西梅5 400 畝已經夠了,不再增加了。”陶金剛說:“缺株的西梅園,我們肯定還得種西梅。現在留著1 100 畝,就是為了找一個更好的品種。”
“你覺得像‘味帝’‘恐龍蛋’這些品種會不會對西梅構成威脅?”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周八兩,他認為這些品種體量小、種植難度高,而且成熟后容易損耗,所以不會成為西梅的競爭對手。
“不影響。”陶金剛說:“其實西梅是個比較耐貯藏的品種。2021 年,我們8 月15 日采,在庫里面放到10 月27 日,如果不是江湖救急發給朋友,還可以放。春節期間市場上的進口西梅很難吃,但價格很貴,那我們能不能把西梅放到這個時間……”
“這是一個方向。”我解釋道:“但從我的感觀來講,西梅其實是一個適合加工的品種,果個小,可食率低,跟‘恐龍蛋’和‘味帝’相比,肯定是后兩者更適合鮮食。”
說著,我從樹上找了一個還沒到成熟期的“恐龍蛋”,咬了一口,味道不錯,但看到偌大的樹冠上只掛了幾個果子,不由擔心道:“為什么4年生的植株才結了這么幾個果子?問題出在哪里?”
“今年春天的水澆得太多了。” 陶金剛苦笑道。
●展會上的“法蘭西”(上)、“恐龍蛋”(中)和西梅干(下)
為了緩解資金壓力,陶金剛2021 年少澆了一遍冬水,土壤嚴重返鹽,影響樹體健康。不得已,今年春天只能進行大水漫灌排鹽。結果新梢旺長,著果率很低,這才造成我眼前看到的這番景象。但價格不菲,今年“味帝”1.5 kg 裝的代理價是130 元/盒,遠遠高于西梅的價格。
“如果技術上能解決的話,我覺得還是優先發展這些品種。”我建議道。
這趟在新疆喀什轉了幾天,有兩個結論我是比較明確的:第一,這里是李子類水果的優勢產區;第二,西梅發展過快,前途堪憂,必須考慮新的出路。所以,陶金剛果斷放棄原來萬畝西梅基地的種植計劃,轉而發展了一批“味帝”“恐龍蛋”這些更適合鮮食的李子品種,無疑是明智的決策。
▲整裝待發的西梅冷鏈車
“有沒有考慮西梅的加工?”我覺得西梅未來的出路還是要回歸到這個品種的本質。鮮銷一部分,貯藏一部分,加工一部分,三駕馬車齊行,才有可能消化掉即將到來的產能高峰。
“有啊!國產西梅干就是我們公司做起來的。我們在2017 年就開始收購那些進不了鮮食市場的二級果進行烘干,賣得挺火的。”陶金剛說。
“據說這兩年西梅汁也很火,女孩子很喜歡喝。”這個信息我是從周家怡那里得來的,她在四川成都做電商。
“超級火,不夠賣。”陶金剛說:“但我想做高端的,現在的西梅汁為了保質期,會添加一些東西,我覺得這就失去初衷了。”
“那倒未必。”我笑了笑,勸導說:“只要符合商品本身的質量要求就可以了,還是要現實一點。”
“農業光有情懷不行,沒有情懷也不行。如果僅僅從現實考慮,我把這些果園全部租出去,像4 年生的樹,一畝地8 000 元,隨便租,我租出去5 000 畝,一年就有4 000 萬元的收入,也不用操心。”陶金剛說:“為什么不這樣做?其實就是自己心里總想干點事。”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株孤獨又堅強的胡楊,慢慢地繁衍開來,變成一片扎根于荒漠之中的胡楊林,在深秋的季節傲然矗立,滿目金黃,驚艷了整個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