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皓月
山西大學美術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陽光是大自然賦予我們的能源之一,是一切視知覺的前提,是人類感知空間的媒介,也是設計師塑造建筑空間的一種方式。光影是建筑設計中的靈魂,設計師利用光來營造建筑的空間、氛圍、意境,這不僅滿足了人們對建筑空間的照明需求,同時還擁有了更加豐富的藝術效果。光影在建筑上的表達也離不開材料與技術的發展。在18世紀時,由于資本主義與工業革命的發展,推動了玻璃、鋼鐵等新型材料的廣泛應用,使得自然光可以無限制地滲透進房間,呈現出光影的層次與變化,這也使得現代主義建筑在光線設計上取得了卓越成就。
貝聿銘作為現代主義的追隨者,“讓光線來做設計”是貝聿銘的設計名言,他受馬塞爾·布勞耶的影響,對光在建筑空間的作用有著深刻的了解。“光一直在我的作品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沒有了光的變幻,形態便失去了生氣,空間便顯得無力。光是我在設計建筑時最先考慮的問題之一[1]。”貝聿銘在設計時,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光線,它對整個建筑空間的塑造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光線既要滿足照明、供熱等物理功能,又能兼顧建筑空間的藝術性與美感。貝聿銘通過幾何的建筑形式、獨特的設計手法、現代化的材料與技術去探索自然光影與建筑空間的聯系,讓光影成為營造建筑空間的手段,實現了建筑空間與光影藝術的對話,體現其建筑作品的文化氣息與深刻內涵。
柯布西耶曾說:“原始的體形是美的體形,因為它能使我們清晰地辨認[2]”?,F代主義建筑提倡純凈的建筑形體,強調建筑的視覺力量和形象的邏輯性。貝聿銘繼承并發展了這種幾何構成,他通過純化建筑物的形體,將簡單的幾何體多元組合,形成豐富而變化的幾何形式。建筑是處于無限的秩序和聯系之中的,而光影使這種相互的關系凸現出來[3]。在光線的照耀下,建筑物周圍所匯聚的陰影逐漸加深了空間的深度與立體感,顯現出建筑形體強烈的雕塑感和渾厚的體量感。貝聿銘致力于光影、幾何圖形等設計元素的探索與思考,在國家美術館東館的設計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國家美術館東館的場地位于特殊的梯形地段,而且新館的設計需要與周圍的新古典主義建筑相協調,結合諸多要素,貝聿銘將一個梯形對角線分為兩個三角形,通過巨大的透明天窗連接這兩個三角形。這種空間的劃分使建筑空間看起來很實合,使建筑顯得新穎卻不失穩重。光線照射在幾何的建筑形體上,背光面和受光面產生強烈的明暗對比,提升空間深度感和立體感。在光影的作用下,美術館清晰的棱角、巨大的體量都被清晰地表現出來,突出了建筑物的幾何空間,使美術館像是一件極具立體主義的雕塑作品。
當光線散落于建筑內部空間時,通過建筑的結構與材料去調節子環境的亮度,使其與周圍空間加以區別,形成了光影對空間的分割與限定。不同于柱體、墻體所圍合的實體空間,光影對空間的限定十分靈活,人可以在不同的光影空間下自由穿梭,空間也可以通過調節光影的形狀、顏色等去實現自由地變換。巴黎的盧浮宮玻璃金字塔就是一個典型的范例,盧浮宮是巴黎標志性的地標,盧浮宮作為一座舉世聞名的博物館,在20世紀80年代迎來了擴建的契機。貝聿銘為了解決博物館地下一層在采光方面的問題,在廣場中央設計了一個極具標志性的入口——玻璃金字塔。建筑由金字塔的金屬結構與菱形玻璃拼接而成,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形體,結構輕盈,不會阻擋光線,從而滿足了貝聿銘對自然光的設計要求。同時,透明的玻璃材質也為博物館提供良好的采光,大量的光線透過玻璃投射在墻體和地面上,從而使內部的空間環境變得明亮、寬闊,形成了神圣的“光之庭院”,給觀者帶來了舒適、明朗的視覺印象。貝聿銘通過建筑的材料與結構來調節自然光線,創造了以光為中心的虛擬空間,根據人們心理對環境的要求分割了建筑的內部空間,為人們提供了富有變化的室內環境。
在建筑空間中,光的梯度使光線在空間中形成了遠近、深淺、強弱的變化,使空間具有了方向感。人一般具有趨光性,光可以給觀者帶來引導方向的作用,光影在空間的導向實際上也形成了空間與空間的過渡轉換,它是由一種屬性空間轉換至另一種屬性空間的過程。當觀者被光線引導時,可以感受到空間的階躍變化,激發了人們探索新空間的新奇感,產生了人與建筑的互動。
日本美秀美術館的入口由貝聿銘設計,日本美秀美術館位于京都滋賀縣,地處一片山脊之上,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地形十分復雜。貝聿銘利用了這一條件,將入口設計成一條長達200m的圓形隧道,需要再通過吊橋,才能到達美術館。這條隧道的設計靈感來源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边@也就是漁夫借以進入桃花源的那條小道,寓意走過隧道,便進入桃花源之中。在隧道的設計中,設計師沒有讓觀者直觀地看到終點的“光”,而是運用曲線感的隧道,讓隧道盡頭的“光”引導著游者不斷地前進,慢慢地將“光”展現出來。貝聿銘通過利用光的引導性,引導觀者完成建筑的空間序列,從幽暗的隧道過渡,最終到達隧道出口,便可看到吊橋與其背后美術館的景色。通過光線的導向作用,觀者不斷地前進,完成了一個空間向另一個空間的轉換,最終到達隧道終點,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光影與隧道內部空間相融合,形成一個具有引導作用的過渡空間,既為這段旅途增加探索的樂趣,又給人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光是有感情的,它是通過在不同背景下的展示創造出不同氛圍[4]”。建筑師在創造空間氛圍的過程中,讓人們感受到了不同空間所具有的獨特的藝術氣息,每一種空間氛圍都會讓觀者感受到與建筑空間功能相同的心理情緒。建筑師通過光照的方式、色彩、強弱來創造、烘托、強調空間的氛圍感,使人能夠全身心地沉浸在空間的氣氛與情感之中。在蘇州博物館中,貝聿銘大量地采用了自然光影營造豐富多變的空間氛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博物館的入口大廳,作為聚集人群的中心,貝聿銘以側窗采光和頂部采光的形式,給人提供了明朗、寬闊的空間氛圍。大廳的光線有三處來源:一是來自入口的玻璃月亮門,門口沒有實體的墻去阻隔光線,大量的自然光透過玻璃投射進大廳之中,營造出大廳明朗活潑的藝術氛圍(圖1);二是來自頂部天窗的光線,屋頂的設計是借鑒了中國傳統建筑的老虎天窗(圖2)。將方形窗戶設置在大廳屋頂的中央,與屋頂的斜坡形成折角,光線通過玻璃的折射傾灑入室,為大廳提供了充足的自然光線。頂部的光線透過金屬遮光條的過濾投射于中央大廳,在室內產生了柔和的光線效果,在地板上產生了一種流光溢彩的光影;三是光線通過入口兩邊的窗戶,將室外光線引入內部空間,側窗采光與天窗采光互相補充,使得入口大廳更加明亮通透,將光的靈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圖1 蘇州博物館正門

圖2 天窗
在博物館走廊的天花板上采用了很多木貼面金屬遮光條來隔斷直射的太陽光(圖3),這不僅弱化了直射的強光,使光線變得柔和、均勻。光線透過遮光條在地面以及墻面上形成了既有規律又富有變化的夢幻氛圍,讓人感受到紛繁錯落的光影之美。

圖3 走廊空間
博物館中的展覽空間作為收藏、保護、展示藝術品的區域,幽暗的空間環境既保護了博物館的藏品免受強光損壞,又為觀眾提供了一個舒適的參觀氛圍。博物館展廳在光環境的營造上采用了天然采光結合人工照明的方式,營造出沉靜、幽暗的空間環境,使人們能夠沉靜下來,聚焦人們對藝術作品的專注力,滿足了觀者與藝術接觸、交流的深層需要。然而,貝聿銘所營造的并非是完全封閉的展覽空間,在展廳的一面有一扇落地窗,自然光線透過窗前的竹林,由落地窗引入展廳之內(圖4),室內空間呈現出一種柔和、斑駁陸離的光影效果。自然光的引入使觀者在較長的參觀過程中能與自然環境保持聯系,沉浸在愜意、舒適的氣氛中,不易產生疲勞之感。

圖4 竹林落地窗
在蘇州博物館中,公共的、開放的中央大廳通過不同角度光線的引入,營造出明亮、愜意的空間氛圍;過渡的走廊空間通過遮光條的調節使室內光線變得柔和,營造出夢幻的光影效果;在沉靜的展廳中,通過光線的調節營造出寧靜、沉思的藝術氛圍。貝聿銘在建筑設計中,通過調節光線的強弱、排列營造出不同空間環境的藝術氛圍,滿足了不同空間的功能需要,增強展示效果,使人們在建筑中感受到不同空間的情感與思想的傳遞。
中國古典園林是由文人或畫家所設計建造,所以,傳統園林建筑非常講究空間環境對意境的表達,注重光影給園林帶來的藝術氛圍。建筑師以光影為虛,以建筑為實,采用虛實對比的手法去表達建筑的意境之美,給人們帶來了無窮的情趣。光影使建筑空間與環境巧妙融合、自然連接。隨著時間的流逝,光影的流動性使園林中的亭、臺、樓、榭等建筑個體顯得明暗疏密相間,開朗幽曲相合,使整個環境成為藝術佳境,可算是“雖由人作,宛自天成”。在貝聿銘所設計蘇州博物館中,空間的營造借助了江南園林的借景手法,是建筑設計中的一大亮點。在展廳內,落地窗的設計借鑒了傳統園林的“立窗借景”,將窗外的美景與光線引入室內,觀者透過落地窗可以欣賞到主庭院的美景,帶來了愉悅的視覺體驗。貝聿銘利用網紗材料過濾了室外的強光,使光線變得柔和,進而使窗戶的光線也不會因為過于明亮而破壞展廳沉靜的氛圍。其次,從窗戶透過網紗,借窗外之景,向觀眾呈現出一幅朦朧恬淡的水墨畫,給人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意境。展廳內的竹林落地窗,竹林隨風搖曳,光線透過竹林形成光斑漫射進內部空間,形成“竹搖清影罩幽窗”的景色,讓人感受到詩情畫意的意境之美。
蘇州博物館的紫藤園是一個休閑放松之地,在紫藤園的設計中,貝聿銘充分考慮到人文精神的延續,這株紫藤是貝聿銘親自挑選的,嫁接于文徵明當年親手種植的紫藤。植物的傳承既是對過去和現在的一種延續,也讓空間的環境更加富有人文色彩。這棵百年紫藤蜿蜒曲折、姿態優美,與頂部的幾何鋼架形成強烈的對比,剛柔并濟。流動的光影不斷地豐富著空間結構,陽光透過玻璃頂的鋼架與紫藤架上的綠植,在墻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實現了動與靜的完美結合,營造出放松閑適的休息氛圍,讓游者的身心得到放松。
光作為萬物之源,自然賦予光照亮世界的能力,每一縷光線都有其獨特的生命力。貝聿銘作為現代主義建筑大師,他對光影與空間都有著深刻的理解,他不僅運用光和玻璃、鋼鐵、混凝土等固體物質構建建筑空間,還將光學效果與詩化空間的完美融合,豐富了建筑的深度、立體感與空間氛圍,給人帶來光影空間的意境之美,將整個建筑作品提升為一件精致的藝術品。貝聿銘將光線視為連接人與自然、建筑三者之間的紐帶,在他一系列建筑作品中所體現的精神價值,被認為具有一種“20世紀后期人文主義的啟蒙意義[5]”。貝聿銘的光線理念對現代建筑設計有著深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