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蕾·加里克

珍珠粟是塞內加爾的重要農作物,也是該國人民的主要糧食。這種谷物在極干旱的環境中也能生長。然而,現今的氣候異常多變,對很多谷物的產量都產生了嚴重影響,珍珠粟也難逃一劫。
2022年7月初的一天早上,太陽毒辣辣地烤著大地,莫杜和馬馬杜·迪烏夫兩兄弟正在田里播種珍珠粟。他們一人牽著馬,一人扶著播種機。幾天前,雨季的第一場雨如期而至,這是他們一直在等待的播種信號。
迪烏夫一家住在塞內加爾東部的尼亞喀爾,擁有兩公頃田地。2018年,他們收獲了3.7噸珍珠粟。“如果能下點雨,收成還能更好呢。”莫杜說。2018年的夏天,緊隨著第一場雨而來的是長達40天的大晴天。沒有雨,農作物就無法生長。“氣候變化讓我們很頭疼。20年后,我們農民的未來在哪里?”他接著說。
和所有塞內加爾人一樣,迪烏夫一家將珍珠粟視作他們的“幸運植物”。這種農作物與塞內加爾的緣分可追溯至5000年前,那時的撒哈拉沙漠還是一派草木蔥蘢的景象。隨著撒哈拉的土地逐漸沙化,塞內加爾人民馴化了珍珠粟,用于果腹。后來,越來越多的地區開始種植珍珠粟,包括馬里、南非和印度。


| 珍珠粟的強大基因 |
珍珠粟稈高可達4米,穗長可到0.7米。幾千年來,這種谷物讓非洲大陸免于饑餓。如今,全球干旱地帶約有1億人口以珍珠粟為主要糧食。珍珠粟堅韌不拔,是抵御干旱的最后一道防線。這種谷物每年僅需250毫升水便可生長。作為對比,高粱需水350毫升,玉米及水稻需水750毫升。即便在儲水量極低的貧瘠土壤或沙地中,珍珠粟也能頑強生長。更厲害的是,就算氣溫高達42攝氏度,這種作物依舊能開出花來。
塞內加爾70%的人口以農業為生。在這個國家,珍珠粟不但是餐桌上的主要糧食,也是當地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珍珠粟可以煮著吃,也可以蒸著吃。咸甜皆可:咸的作為主食,搭配蔬菜、肉類或魚類;甜的作為甜點,可以加到奶凍或酸奶里。塞內加爾人的早餐和晚餐都離不開珍珠粟,偶爾午餐時也會吃它。婚禮的第一道菜、孩子的洗禮儀式、齋月結束的第一頓飯,你都能看見珍珠粟的身影。這種谷物富含蛋白質及膳食纖維,微量元素(鐵與鋅)的含量高于水稻、小麥及高粱。珍珠粟的秸稈還可用于建造當地傳統樣式的房屋、柵欄,以及被用作飼料。
2017年,在塞內加爾,珍珠粟的種植面積及產量分別位列第二及第三:其種植面積達81萬公頃,僅次于花生(94萬公頃);產量達57萬噸,排在花生(91.5萬噸)及水稻(71萬噸)之后。可見,珍珠粟是該國糧食安全的重中之重。
然而,盡管珍珠粟有著上千年的歷史與強大基因,但在未來幾十年中,這種谷物仍可能因氣候變化而難以生存,除非全球溫室氣體的排放量大幅降低。如今,塞內加爾北部的氣候越來越干燥,珍珠粟的種植區域已壓縮至該國的中部及南部。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塞內加爾的降雨量減少了30%,雨季時間大大縮短。從前,雨季自6月開始,至10月才結束,而如今只有7、8、9這三個月。這三個月是全年僅有的降雨季節,只有在這段時間里,農作物才能生長。
情況還將變得更糟糕。氣候學家阿羅納·迪耶烏說:“按照目前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預估,在未來80年內,塞內加爾的降雨量還將進一步減少,南部將減少10%,北部將減少60%。全國平均氣溫將升高4攝氏度,旱季越來越長,植物的生存境況越來越糟糕。”
除了氣候變化以外,土壤肥力下降、土壤侵蝕頻發、花生種植過剩……種種因素都令珍珠粟的種植愈加困難。此外,和非洲大陸的其他國家一樣,塞內加爾的人口也在急速增長。2019年,該國共有1600萬人口,預計將在2050年達到3900萬。人口統計學家瓦萊麗·德洛奈觀察發現:現有的農田無法滿足如此多人的需求,每一塊耕地都被用于耕種了,大地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
前景不容樂觀。若不采取相應措施,2050年前,珍珠粟的產量將下滑30%。這是極大的糧食安全風險。目前,珍珠粟已經出現了歉收情況:一公頃田地本應出產3噸珍珠粟,而實際收成僅為0.6噸至0.8噸。

| 農民——陷于困境的脆弱職業 |
“我和我的兩個兄弟一起打理爸爸留下來的九公頃農田,足夠我們生活了。”姆巴依·迪烏夫說。他所在的里薩爾村位于塞內加爾第二大城市捷斯的北邊。“我們種了珍珠粟、花生、木薯,還有菜豆,這樣才能保證每年至少有一種作物收成好。”
然而在10月收成前,他們一家人的日子依舊不好過。雨季的三個月里,前一年儲存的糧食幾乎已經吃光。“我們已經開始減少每天的口糧了。”姆巴依小聲說道,“做農民太難了,這個職業太脆弱了。買馬、買耕車、買設備,處處都是錢。”22歲的馬埃科爾·塞內已經放棄了務農,轉行成為了一名卡車司機。他說:“到了7月,喂馬的飼料就不多了。”
但是,也有部分農業種植者書寫了不一樣的未來。2012至2015年間,“我要自由發展協會”募集了300余名尼亞喀爾附近的農民,一同向國際農業發展基金及塞內加爾政府申請了農業補助。“有了補助,我們就能購買機器和設備了。”協會負責人阿卜杜·桑格爾說。四年間,當地每公頃農田的收成由0.6噸提升到了1.5噸。“自己吃飽肚子后,還能剩下一些糧食。我們把多余的珍珠粟拿到市場上去賣,換來的錢買了牛和羊。”
除了讓農民有體面的收入、實現自給自足以外,“我要自由發展協會”還有另外一個突出貢獻:放緩了當地年輕人移居城市乃至國外的步伐。近30年來,年輕人在旱季外出打工成了普遍現象。“而現在,已經沒有年輕人愿意去達喀爾做保姆了。許多在首都求學的學生,畢業后都會回到家鄉耕種農田。”皮埃爾·迪烏夫說。他正在達喀爾攻讀生物學學位,打算畢業后回到尼亞喀爾定居。


| 品種改良 |
在距離達喀爾兩小時車程的班貝,農民們頭戴草帽,手拿鐵鍬,正在田地里收割成熟的珍珠粟。這是方圓百里唯一一片有糧食的農田。這時,一群鳥飛了過來,企圖偷食。農民們大聲呵斥,用石頭把鳥趕開了。這片田里的珍珠粟是反季節品種,由塞內加爾農業研究所培育研發。“我們每年會從農田里擇優挑選上千株農作物進行雜交繁殖,以培育出改良品種,滿足農業種植者的需求。”農業研究所的研究員吉蘭·坎法尼解釋道,“改良品種不僅產量高,而且無論是營養價值、抗旱能力,還是抗病能力,都優于原有品種。我們會通過基因研究挑選出更優質的基因片段,比如可以適應干旱的基因片段。”
經過多年研究及數代植物的繁衍,科學家終于取得了理想成果,培育出了生長周期較短的珍珠粟(多為90天,最短的僅有60天)。相較于原有的長周期品種(120天),改良品種能夠更好地適應縮短后的雨季。
然而在現實中,真正使用改良品種的農業種植者卻不太多。“許多人不愿出錢購買改良品種的種子,認為改良品種并沒有比原先的種子好到哪里去。還有一個原因,珍珠粟的改良程度仍遠遠比不上玉米、小麥、水稻等農作物。”谷物學家塞西爾·貝圖萊–薩拉查說。珍珠粟被視作“孤兒”谷物。在非洲西部及印度以外的世界,鮮少有人認識它、研究它。
除了改良品種外,另外一個解決方案是“生物多樣性”。“我們認為,在一片農田中種植多個品種能降低氣候變化帶來的沖擊,維持農作物產量的穩定。”生物學家德爾菲娜·勒納爾說,“早熟與晚熟的品種各有各的優勢。當然,最理想的情況是,培育出集所有優點于一身的品種。無論氣候怎么變化,它都能應對自如。”


| 蘋果環相思樹——可靠的盟友 |
在抵御干旱的艱苦戰斗中,珍珠粟擁有一個可靠的盟友,那就是蘋果環相思樹,當地人稱之為“卡德樹”。這種樹高大挺拔,在其林蔭下生長的珍珠粟,產量提高了兩倍。“即使在旱季,蘋果環相思樹依舊枝繁葉茂。動物吃下它們的枝葉和果實后,會在樹下排便,使得土壤肥沃。雨季的情況則相反,蘋果環相思樹枝葉凋零,不會與它們周圍的農作物爭奪陽光與水。”勒納爾饒有興致地介紹道。
這天,研究人員正在尼亞喀爾研究蘋果環相思樹。樹木綠陰如蓋,蒼翠茂盛,在黃土地上筑造了一片綠洲。研究人員測量了樹干周長、樹根長度以及土壤濕度。雖然蘋果環相思樹擁有“神奇魔力”,但也有一個弊端:它們會攝取地下水。“我們正在研究這種樹木最合適的種植密度,目標是提高農業產量的同時保護我們的地下水。”研究人員說道。
| 購買本地食品 |
然而在塞內加爾,珍珠粟的命運不僅僅取決于收成數據,也取決于當地居民的口味。農作物除了要適應氣候變化以外,也要符合居民的生活方式及飲食習慣。近幾年來,塞內加爾政府極力推動水稻種植,甚至在該國北部建造了大型水壩,灌溉稻田。雖然塞內加爾人并不喜歡吃大米,但從那以后,他們幾乎每天中午都會煮上一鍋米飯,搭配蔬菜和魚肉食用。
一個悶熱的下午,在尼亞喀爾附近的姆巴納村,婦女們一邊唱歌,一邊有節奏地搗著碓臼里的珍珠粟,身旁圍繞著嘰嘰喳喳的孩子。“我們早餐時更喜歡吃珍珠粟,比較清爽。大家還不太習慣吃大米飯。”背上背著兩歲女兒的迪布爾·迪烏夫說。

珍珠粟的加工過程實在煩瑣。搗碎后的珍珠粟需過篩一次,以去除外殼;然后用清水洗凈,再次捶打,直至呈粉末狀;最后還需再重復一遍捶打及清洗的步驟。經過兩個小時的辛苦勞作,婦女們才終于制得了珍珠粟面粉。然而,這還沒到休息的時候。面粉還需要蒸制30分鐘,再捶打兩遍,才能用于烹飪。去殼機、攪打機等設備在村子里并不常見,迪布爾每四天就得重復一次上述工序。
“我們把珍珠粟加工好,賣給達喀爾的居民。他們煮熟后就能直接吃了。大城市的人可沒有時間加工這個。”66歲的法里瑪塔·蘇瓦爾笑著說。這一天,她和姐妹們一起參加了一場培訓活動。“培訓內容是:怎樣加工珍珠粟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營養成分,更有利于孩子吸收。”培訓負責人阿米納塔·法杜姆說。此類培訓項目創設于2015年,由美國農業部資助。培訓內容涵蓋了谷物生產的全鏈路,從種植、加工到銷售。
“我們應該盡可能地購買本地食品。相比小麥,珍珠粟營養價值更高。”阿米納塔說。珍珠粟可用于制作甜品、蛋糕,甚至披薩。2022年6月中旬,“我要自由發展協會”開始用珍珠粟制作面包。每天晚上,烤箱火力全開。到了白天,珍珠粟面包往往會被一搶而空。
珍珠粟在塞內加爾的鄉村地區廣受歡迎,到了城市卻備受冷落。在首都達喀爾的大型商超里,不仔細找還真看不見藏在角落里的幾包珍珠粟面粉,貨架的中心位置被意大利面和大米占據了。看來,達喀爾人已經不喜歡吃珍珠粟了。“我們家只有星期六才會吃一頓。孩子們都覺得珍珠粟是甜點,不是正餐。”生活在達喀爾的售貨員庫迪亞·希說。
雖然珍珠粟在塞內加爾的大城市遇冷,但這并未阻擋它“走出去”的步伐。“美國中部平原的農場主會用珍珠粟飼喂牲口。我們也在研究是否可以把珍珠粟賣給英國人釀啤酒,或是賣給意大利人用于生產無麩質意大利面。”捷斯研究中心的負責人恩吉多·卡內說道。在塞內加爾的發展進程中,珍珠粟曾一度被花生及水稻取代。而如今,這種谷物很可能將重返舞臺,在對抗氣候變化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編譯自法國《世界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