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澤源
河南天圖律師事務所,河南 周口 466000
自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增設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以下簡稱“幫信罪”),將幫助網絡犯罪的行為獨立定罪以來,案發的“幫信罪”案件已經呈“井噴式”增長。[1]根據2022年8月3日最高人民法院就“涉信息網絡犯罪特點和趨勢(2017.1-2021.12)”發布的《司法大數據專題報告》顯示,2017-2021年期間,全國各級人民法院一審審結涉信息網絡犯罪案件達28.2萬余件,且仍呈急劇增長態勢。其中,相較于2020年的 5.78%、2019年的 0.22%、2018年的 0.07%,2017年的0.06%,2021年“幫信罪”在“涉信息網絡犯罪”中占比已達54.27%,已成為網絡信息類犯罪中的第一大罪名。[2]此外,從“幫信罪”的犯罪人員年齡結構來看,18~40周歲區間的人員占比最大,達到89.32%,其中18~28周歲的人員占比為55.09%,不少還是在校學生或者剛步入社會的學生,29~39周歲的占比34.23%。[3]
能夠看出,“幫信罪”的犯罪人員年齡分布普遍集中在18~40周歲之間,罪犯年輕化趨勢明顯,不少還是在校學生或者剛步入社會的學生。對此,盡管目前《刑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相關法律法規均已針對“幫信罪”出臺了相關規制措施,但不難發現,既有規制措施的制定均集中于利用刑罰的手段來對“幫信罪”的犯罪人員加以規制,此種措施一定程度上雖能夠達到懲治犯罪的效果,但稍有不慎可能會與罪責刑相適應以及刑法謙抑性的初衷相悖。[4]鑒于此,本文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選取了18512份刑事判決書作為研究樣本,通過對判決書樣本進行實證分析,進而對在“幫信罪”中銜接適用行刑規制措施的必要性以及如何銜接等問題進行探討。
為直觀地分析當前“幫信罪”的相關實踐情況以及更好地論證在“幫信罪”中銜接適用行刑規制措施的必要性,本文以中國裁判文書網作為搜索平臺,以“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刑事判決書”作為關鍵詞,共計檢索到18512份關于“幫信罪”的刑事判決書。通過對這18512份刑事判決書進行分析,發現:
第一,“幫信罪”的涉案人員,其年齡結構普遍較低,多集中于“90后”“00后”,且多數犯罪人員存在自首、立功等情節。根據統計發現,在18512份刑事判決書中,5450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具有“自首”情節,占比達29.44%,323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具有“立功”情節,占比達1.74%;
第二,“幫信罪”的犯罪主體,其主觀惡性多數情況下偏弱,結合這18512份刑事判決書,能夠發現,1502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屬于法定“從犯”范疇,1210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具有法定“減輕處罰”情節,636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屬于“偶犯”情形,72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能夠在定罪前積極進行“退贓”,相反僅有18份刑事判決書中相關人員構成法律意義上的“犯罪團伙”;
第三,“幫信罪”的發生主要分布于中西部地區以及沿海地區,根據統計分析發現,在檢索的18512份刑事判決書中,其中發生在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11個省市)的案件數量為6370件,發生在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8個省)的案件數量為8066件,而發生在西部地區(包括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廣西、內蒙古12個省市自治區)的案件數量僅為4076件,東部和中部地區的“幫信罪”案件占比達77.98%,筆者認為這可能和沿海地區經濟條件較好有些許關聯。
2015年8月29日,《刑法修正案(九)》正式通過并頒布,該修正案的一大亮點即在于,在《刑法》第二百八十七條增設了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該罪名的確立實現了將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而為其犯罪提供互聯網接入、服務器托管、網絡存儲、通信傳輸等技術支持,或者為其提供廣告推廣、支付結算等幫助的行為獨立納入刑法規制范疇,學界有學者認為該罪名的確立屬于從立法的角度將“幫助行為”正犯化[5-6]。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與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其中第十一至十三條進一步細化了“幫信罪”的定罪量刑標準。2021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以及公安部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二)》,該意見中的第七至十條著重就辦理涉“兩卡(即手機卡、信用卡)”犯罪案件適用“幫信罪”相關問題進行了細化規定。[1]結合前述相關法律、司法解釋以及意見的內容來看,目前對于“幫信罪”,相關法律僅從刑罰的角度對其進行了規制,尚無相應的行政處罰措施,行刑銜接機制仍存有空當。
結合目前立法針對“幫信罪”僅明確了刑罰規制的現狀,筆者以為,此種立法規定并未對實踐中可能出現的情況進行周全考量,司法實踐中對于社會危害性較大的“幫信罪”犯罪人員,通過刑罰的手段予以規制較為合適,但是對于其中所涉及的社會危害性小的“幫信罪”犯罪人員,能否不加區分一律通過刑罰手段進行規制則值得商榷。就本文檢索的18512份刑事判決書來看,雖然有相當部分“90后”“00后”的犯罪人員屬于“幫信罪”的偶犯、從犯人員,或者具有“自首”等情節,但鑒于相關案件所涉金額較大,一般均對其科以了刑罰,如“黃某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①參見河南省尉氏縣人民法院(2022)豫0223刑初283號刑事判決書。中的黃某某,其雖具有“自首”情節,但最終法院仍對其科以“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的刑事處罰,再如“毛某、向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②參見河南省周口市川匯區人民法院(2022)豫1602刑初155號刑事判決書。“黃某某、王某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③參見河南省西華縣人民法院(2021)豫1622刑初769號刑事判決書。“申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④參見河南省新縣人民法院(2022)豫1523刑初132號刑事判決書。“鄒某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⑤參見河南省息縣人民法院(2022)豫1528刑初195號刑事判決書。“余某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一案”①參見河南省新縣人民法院(2022)豫1523刑初150號刑事判決書。等案件,其中的量刑思路都或多或少存在以上問題,此種量刑模式多與以“數額”作為量刑重要依據的裁判思路有關。對此,筆者認為,對于“幫信罪”這種與網絡活動相掛鉤的罪名,不能一味地將“數額”作為定罪量刑的重要依據,應當要將涉案人員的具體情況、在犯罪活動中的角色分工、具體的實際情況等作為主要考量標準,基于此,本著刑法謙抑性以及刑罰“懲治為輔,教育為主”的理念,可以嘗試通過行政處罰的手段來對情節較輕、社會危害性較小的“幫信罪”涉案人員進行規制,此種手段可以極大地緩解因刑事處罰給這部分人員“再就業”帶來的困境。此外,從2021年10月《反電信網絡詐騙法(草案)》中針對網絡犯罪增加行政處罰內容這一舉措來看,在“幫信罪”中搭建行刑銜接機制具有可操作性,對此,立法者可以予以參考。
既有法律規定僅是從刑罰的角度對“幫信罪”的規制措施進行了明確,尚未有相關法律對“幫信罪”是否應當適用行政規制措施以及如何適用行政規制措施進行明確,相關操作指引存有空白。對此,建議做到立法先行,即對相關法律進行針對性修改,從立法的角度對利用行政規制措施治理“幫信罪”案件提供思路。具體而言,可以通過召開專家專題討論會、咨詢專家以及社會群體等方式,吸納各界優質建議,圍繞“幫信罪如何進行行政規制”這一重點對《刑法》《行政處罰法》等相關法律進行針對性修改,同時可以借鑒《反電信網絡詐騙法(草案)》等相關規定,通過歸結類似案件的處理思路,從而對“幫信罪”行政規制的具體內容作出明確。
倘若“幫信罪”已經明確了行政規制措施,那么該措施如何與既有的刑罰規制措施進行銜接適用,這也是即將面臨的一個現實性問題,目前尚未有相關法律對“幫信罪”銜接適用行刑規制措施進行明確規定,相關操作指引存有空白。對此,筆者建議對《刑法》《行政處罰法》等相關法律進行針對性修改,具體而言,對于社會危害性較大、在“幫信罪”中起主要作用或者存在多次犯罪行為的相關人員,可以從刑法的角度對其予以規制,具體的量刑可以參照相關司法解釋;對于社會危害性較小、偶犯的涉案人員,尤其是其中涉及“95后”“00后”涉案人員的,可以考慮從行政處罰的角度對其進行規制,通過行政處罰來對其進行懲戒教育,當然,其中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不應當將涉案金額作為考量是否適用行政規制措施的主要依據,筆者以為應考慮到當前社會“幫信罪”特殊性以及客觀因素,可以將涉案金額作為決定是否適用行政規制措施的次要依據。
“幫信罪”的設立初衷是將網絡信息犯罪案件中的幫助行為獨立納入刑法規制的范疇,誠然,該項罪名的確立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震懾犯罪的效用,但與此同時,不加區分地將網絡信息犯罪案件中的幫助行為全部納入“幫信罪”范疇,試圖借助刑罰手段進行規制,此種“一刀切”的做法難免會導致“幫信罪”成為網絡信息犯罪的“口袋罪”,這與刑法的謙抑性等主流價值觀相悖。對此,本文通過選取18512份刑事判決書作為樣本,通過對樣本的分析提煉,明確對于網絡信息犯罪中所涉及的幫助行為,可以嘗試通過行政規制與刑事規制相銜接的角度進行差異化管理,當然,鑒于目前立法對該問題的研究仍處于空白,故該機制的確立有待立法的進一步細化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