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晶晶

即使在今天,“超現實主義”也很容易激起平凡生活里的朵朵浪花:真實與夢幻并存,奇異與美好兼具。對于藝術大師伊夫·唐吉和凱·塞奇來說,他們的愛情也如此這般超越了現實,洋溢著激情,譜寫出別具寓意的心靈觀照。
1938 年,塞奇在巴黎沉浸于一場國際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展覽中。她被藝術家唐吉的作品《我在等你》深深吸引。該作品繪制于四年前,距離仿佛很遠又很近。這種奇妙的感覺似乎交互而生——塞奇后來才知道,唐吉也曾在巴黎沙龍上看過她的畫作,當時他便喃喃自語:“我不清楚作品的創作者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可我知道作品畫得非常棒。”
塞奇從小跟隨母親遍游歐洲大陸。她把過去的生活比喻為“停止不前的沼澤”,離婚后決意去嘗試新的生活。塞奇與唐吉的相遇完全契合她的準則:他留朋克發型,在派對上經常耍“假吃蜘蛛”的小把戲,應該擁有“有趣的靈魂”……在塞奇看來,唐吉不羈的個性正是她苦苦尋覓的、能夠突破自我的另一種方式。
許是相似的藝術感覺使然,唐吉同樣認定塞奇應當成為自己的另一半。然而,彼時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圈子“不甚友好”,多數成員把塞奇視作傲慢的“王妃”,就連圈子的創始人兼唐吉的好友布勒東也拒絕承認塞奇“超現實主義者”的身份。冷遇一度令塞奇始料未及。唐吉卻一面毫不退縮地為她正言,一面鼓勵塞奇始終堅持超現實主義的創作。
在唐吉的大力支持下,塞奇的藝術思維大放光彩。1939年創作的《我的房間有兩扇門》中,她將樓梯間、開放式拱門等古代意大利元素引為畫面環境,又在環境的正中央擺放了一顆巨大的蛋。“蛋”的位置并不穩定,可“蛋”的形象隱喻著全新的生活和風景。
1940 年8 月17 日,唐吉和塞奇步入婚姻的殿堂。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不久,塞奇在時任美國大使和法國教育部長的幫助下創建“歐洲文化保護協會”,同時安排唐吉和他的藝術家朋友們暫時離開巴黎避難。在加利福尼亞、加拿大逗留一段時間后,夫妻二人定居在美國康涅狄格州的一座農莊里。
日子略帶精致而不失煙火氣。唐吉的創作水平突飛猛進,他作畫時無需草稿,在刷好的背景上直接作畫,一個個隨機的靈感就此演變成龐大的“詩情畫意”。有時,唐吉也會刻意制作怪異有趣的狀貌,比如創作于1945 年的《快速入眠》,就是將類似骨頭或卵石的圖形拼合在一起締造韻味。唐吉努力創作,并將作品委托給代理人皮埃爾展覽和出售。塞奇認為,丈夫的每幅畫都指向未知世界,它們的內在價值無以估量。1954 年,唐吉還描繪了一個恍惚失重的場景,睡夢中的人被綠色的空氣漸漸淹沒——至于畫的含義,唐吉沒有給出標準答案;可塞奇知道,這個虛構的美好世界是由他倆共享的。
塞奇提議唐吉把一個廢棄的谷倉改建成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可以兩人共用,但皆保持相對獨立的空間。有人戲謔塞奇為“業余畫家”,唐吉卻從妻子那里受到前所未有的鞭策和啟發:塞奇的塔柱結構和格子窗,其筆下各種匪夷所思的建筑形式,分明在傳達“超現實”的心理共鳴……除此之外,塞奇善于用女性獨到的視角積極探索生活。她在1950 年繪制了一幅《小型肖像》,那與“機械臉”配搭的棕紅色短發格外醒目。待畫作完成,唐吉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告訴妻子,自己在二十多年前的作品《紅發女孩》中也創作過這種紅發。塞奇常受邀參加各類展覽,其中包括具有劃時代意義的“31 位女性藝術大展”。
大多數時候,唐吉和塞奇親密有加,但同為藝術家的他們又難以避免競爭。1954 年,沃茲沃斯藝術博物館為這對藝術家舉辦了聲勢浩大的聯合展覽。展覽之后,“超現實主義夫妻”的美名流傳天下。不過,這次展覽是他們唯一一次合作,在接受《時代》雜志訪問時,塞奇便代表自己和丈夫明確發聲:“我們倆都很不喜歡團隊作畫這個想法呢。”
1955 年,唐吉突發中風去世,來不及留給妻子只言片語。唐吉走后,塞奇的情緒幾近崩潰。她完全退出社交場合,執意過著隱士一般的生活。憂慮、懊惱交織中,塞奇患上了白內障,視力急速下降。塞奇很少畫畫了,偶爾提筆作畫時也慢慢吞吞,好像故意等待熟悉的言語在耳邊逗留。五個月后,一幅《明天就是永遠》終于出爐。灰蒙蒙的景色里,唐吉喜歡的塔狀建筑物左顧右盼又孑然而立。很難分辨它們究竟是固定在地面上還是漂浮于天空中;它們似乎充滿力量卻也脆弱不堪。有人認為,這件作品不僅包含塞奇對生命的崇高敬意,更暗藏她對唐吉的無限懷戀。
擱下畫筆,塞奇開始著手保護唐吉的遺產,把他的作品分類存檔并妥善保存。往后的日子,塞奇的狀態趨于穩定,開始重新追求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創作,包括繼續繪畫和投身雕塑藝術。1960 年,塞奇為自己舉辦了一次藝術回顧展。
三年后,塞奇的白內障癥狀越來越嚴重,不得不進行手術治療。手術不慎失敗,塞奇幾近失明。她胡亂抓起床頭柜上的一支筆,顫顫巍巍地寫下最后幾行字:“在我認識伊夫·唐吉之前,我看到的他的第一幅作品叫作《我在等你》,然后我便去找他。現在他又在等我了——我馬上就來。”在她去世后,她和唐吉生前的共同朋友皮埃爾將他們夫妻二人的骨灰混在一起,輕撒在布列塔尼海岸的礁石之上。至此,這對超現實主義的愛侶再也不會分離,如同他們遺留于世的畫作,本真得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