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學著像海

李煜

我比較怕水，因為一直沒有學會游泳，對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總是有種莫名的恐懼。但這并不影響我喜歡大海。

最初愛上大海，我還是學齡前。媽媽給我訂了《兒童文學》，里面有篇關于大海的小說，直到現在我還清晰記得每一個情節。

故事講的是一個城里的小男孩，暑假時到住在小漁村的親戚家做客。親戚家的小哥哥帶他去趕海，在落潮的海灘上挖蛤蜊，然后因為忽略了漲潮時間而險情迭起；還有像花一樣會緩緩綻放的海葵；還有軟軟的、鮮艷的海星。總之，一切都像夢一樣美好。

我開始瘋狂地向往大海，想要去趕海，想要去挖蛤蜊，想要像魚一樣潛到海底……但是對于小時候的我來說，海是那么遙遠，就像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夢境。

第一次見到大海，是高中畢業那一年。教師去北戴河旅游，母親帶上了我，于是我終于有機會看到了魂牽夢縈的大海。

可是，書上說的藏著蛤蜊的沙灘呢？有小螃蟹棲身的礁石呢？清澈見底的湛藍海水呢？有著軟軟細沙的海岸呢？站在岸邊，看著臟兮兮的海水泛著黑綠的泡沫怒吼著一波波涌來，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這一定是幻覺吧。

第二天，我們在南戴河黃金海岸終于見到了沙灘。卻沒有蛤蜊，沒有橫行的小螃蟹，沒有五彩的貝殼，連貝殼的碎片都沒有，連小石子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初次見到大海，我說不清是什么感受，失望？失落？迷茫？惆悵？說不清。只記得，北戴河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大海，反而讓西山別墅搶了風頭（其實西山別墅只是路過，匆匆一瞥，卻讓我對那幽靜的地方產生無限遐思）。

后來，我又到天津、青島、大連等地看過大海，要么就是游人如織，踏平整個海灘，要么就是雜亂不堪，荒蕪一片。漸漸的，我愛海的一腔熱血也就慢慢冷卻了。

一年暑假，我們回山東老家時，愛人說要去日照看望戰友，問我們娘兒倆是否一起去。因為路途遙遠，我和兒子遲疑很久才勉強答應跟著去。

到了日照，我們見到了一個很大的海濱浴場，鋪滿細沙的海灘看起來很舒適，但我和兒子都興味索然，連車都不想下。還路過一個森林公園，據說名氣還不小，但對我們也沒有什么吸引力。直到我們到了一個漁村。

那是一個很原始的小漁村。很小，村中的小路也很窄，但是交通還挺便利，我在路邊的站牌上，看到有好幾路公交車都經過這里。海邊，三三兩兩地走著幾個挑著擔子的漁民，筐子里裝滿了東西，應該是趕海的收獲吧。不遠處，還有個小小的碼頭，出海的大小漁船都已經歸來，正在往岸上卸下魚蝦蟹蚌各種海鮮。

風中飄蕩著海的咸腥，我嗅到了書中大海的味道。

我們在這個小漁村住了下來。住處距大海只有一路之隔，我們坐在一層的房間里，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大海。

這片海灘給了我們無限的樂趣。在這里，我第一次見到落潮后驚慌失措的小螃蟹，第一次見到礁石上海葵在淺淺的海水中搖曳，第一次見到跑得飛快的小海螺（抓起來一看，原來是只小寄居蟹頂著殼在跑），第一次見到晶瑩剔透躺在沙灘上就像水滴一樣的小石頭。

兒子也是玩瘋了。他把一根根細棍插在沙灘上的氣孔里，一會兒，小棍子就搖動起來，然后露出一只小螃蟹的頭，雙手（螯）捧著小棍子往外推，再急急忙忙縮回去。兒子興高采烈地喊：“媽媽，小螃蟹和我做游戲呢！”退潮后，兒子還在礁石上淺淺的水洼里捉到了一條粉紅色的、像手指一樣粗細的小魚，鱗光閃閃，非常美麗。兒子說，我跟它玩一晚上，明天就送它回家。結果，第二天起床，發現小魚已經死了。兒子傷心極了，許多年過去，他依然在后悔當時沒有及時放掉那條小魚。

到了夜晚，我們躺在賓館的床上，聽著馬路對面濤聲震天，仿佛下一刻就要沖破這屋子了。愛人說，這是在漲潮。在嘩嘩的海浪聲中，我們睡著了。

這一次，我才覺得，我真的見到了大海。

今年夏天，我們一家到遼寧游玩。我驚喜地發現，我們住的地方不是旅游區，而是一片原生態的野海灘。

清晨，我早早來到海邊。海水正在慢慢漲潮，一波波浪花溫柔地涌來，輕輕地拍打著沙灘。東邊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太陽要出來了。

一群群趕海的人手里提著桶或是袋子，說說笑笑地走著，看來各有收獲。我也俯下身子，尋找我感興趣的東西。

落潮時大海留下的禮物很多。有的人撿了很多海菜，有的人拾到很多牡蠣，有的人釣到許多螃蟹，還有的人捉到幾只海參，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而我，卻被海灘上五顏六色的貝殼深深吸引了。

以前在海邊玩耍時，發現一枚殘破不堪的貝殼碎片都會讓我驚喜不已，而這里，被海水推上岸的貝殼竟然堆成了一座彩色的小山！

我想，阿里巴巴發現藏著寶藏的山洞時，心情也不過如此吧。因為貝殼實在是太多了，我漸漸變得挑剔起來，從開始的逐個撿拾，到最后一個個審核：形狀不完美，扔！顏色不漂亮，扔！即使這樣，我依然滿載而歸。

以后的幾天里，我每天都會來這片海灘，清晨，傍晚，有時人多些，有時靜悄悄的，只有我一個人。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無論什么時候來，人們都不會空手而歸。

一撥人來了，撿走滿滿一袋子牡蠣；一撥人來了，撿走落潮時沒有來得及回家的小魚；一撥人來了，撿走一筐筐沖上岸的海菜……也許你剛走過，他來，依然有收獲。一撥又一撥的人都走過去了，我依然可以撿到心愛的貝殼。

因為我們想要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你棄之如敝屣，我視之如珍寶。

所以有文章說，大海是慷慨的。

有時也能撿到圓圓的、透明的小玻璃，可能是誰扔下的酒瓶碎片，被海水沖刷得圓潤可愛。大海就是這樣，溫柔而有力量，不動聲色地改變著一切。

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心中并沒有什么澎湃起伏，沒有許多文人騷客曾有過的詩興大發。我只感覺很舒適、很寧靜，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很美好。

不管人們是贊美它慷慨寬容，還是責怪它暴怒無情，它就這樣存在著，波瀾不驚，日復一日。愛它也好，恨它也罷，對它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總是有著一種寵辱不驚的氣度。

心胸狹小者若杯水，心胸平常者似河，心胸寬廣者如海。

我愿學著像海。

特約編輯 驀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