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的彈性規劃體系與空間模式探索——以華中農業大學為例

楊超

0 引言

大學是最具創新活力的人文場所。當下正處于結構性驟變的大時代——主要體現為創新時代的社會與經濟轉型、信息時代的技術賦能、人本時代的個體性崛起，以及后疫情時代多變多舛的新常態——在此進程中，大學的價值更加凸顯，其角色和意義也在不斷地調適、拓展以契合時代需求；相應地，大學教育的新理念與新模式對于校園空間格局、學科群空間組織、公共空間營造和室內空間再利用等一系列“空間”議題提出了更高、更綜合的要求，推動“大學空間”這一獨特類型的改良甚至改革。那么，怎樣的規劃路徑與空間模式能夠應對未來校園發展的不確定性，塑造充滿創新氛圍的學習環境？基于對大學空間進化趨勢與新興模式的研究和反思，彈性規劃是一種有效的破題之道。

1 大學空間的進化趨勢

縱觀大學空間演進的國際趨勢，相較于傳統的經院制式，近年來涌現出校城融合、大科學裝置、原子化學習和虛擬校園等新興現象，其背后的動因和機理可以概括成4個轉變。

1.1 從分到合的轉變

這無疑是最重要的時代性轉變，包括內外兩個方面，即校園內部的學科融合與外部的校城融合。前者伴隨著科學研究內容與工具的快速變化，學科結構發生空前的調整和重組，逐漸突破了以往院系分立的專業化組織與課程設置，交叉學科方興未艾；后者則加強校園與城市的共生關系，表現為產學關系和社會服務職能的延展。首先，研究型大學同產業實業的合作愈發緊密，產學研用一體化走向深入；越來越多的企業投資與高校共建研發中心和孵化機構，形成新型產研合作空間，高校亦抱持著積極姿態培植各類校企聯盟和學術聯盟，為企業提供前沿理論、尖端技術和人才儲備，打造創新共同體。其次，大學服務社會的定位和能力明顯增強。當代大學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全面而深刻地介入社會事務、參與公共政策和支持地方經濟——2020年中國首屆校園與城市發展論壇以“共生、共興、共榮”為主題，明確提出了“構建城市與高校融合發展、協同創新機制”的戰略方向[1]——除了全時或錯時面向城市開放校屬文體設施、建設高校科技園、繼續教育或職業再培訓等成熟舉措，大學將責無旁貸地成為人類知識生產、傳播和消費的中心，為日趨活躍的全民學習和終身學習需求創建多元化與精準化的公共教育體系。更重要的是，這種高校與城市雙向賦能、合作互成的發展模式，使得普全交流成了大學空間的核心功能，即師生之間、校企之間、校社之間的交流協作成為獲取知識、碰撞思想和激蕩創意的主要渠道，預示著教育模式的根本性變革，校園空間也從分級、分類、分區的簡單系統程式轉變為復合、混合、耦合的復雜系統架構。

1.2 從大到小的轉變

“以人為本”的內涵和視角正從服務集體的、抽象的人轉向關注個體的、具體的人；投射到校園空間層面，呈現出從宏大敘事的統一規制（如軸線對稱的紀念性構圖、明確的三大分區和相對封閉的獨立系館等形制）回歸個體自由與日常生活化的學習環境。學習活動可根據師生的真實需求發生在任何時空當中，信息網絡和人因工程學則進一步為個性化的自主學習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體驗，促成各種形式靈活的興趣社群，普遍培育自發性的學習行為與氛圍——這對于延承真正意義上的“大學”精神是極為重要的。

1.3 從單到多的轉變

觀念與技術的迭代使教學功能不僅限于教師的單向傳授，學習的目的和手段也變得立體多維，多元化的學習界面極大地拓展了“大學”概念的內涵與外延。教學空間也隨之從單一的目的地式的普教專教轉變為多類型多層次且隨適的共享交流空間。譬如麻省理工學院早在20世紀就打破慣常的線性教育模式，興建了大量跨學科研究中心和綜合實驗室；巴西圣保羅大學建筑和規劃學院憑借其24小時開放的超大空間取消了固化分隔對自發使用的強勢限定，釋放出設計類建筑應有的多義性；哈佛大學西北科學樓內容納了多個學科，它整合并共用基礎實驗室等科研設施及設備，使空間的集約度和利用率大幅提高，同時觸發了學科間的多重交流；再如墨爾本大學設計學院、康奈爾大學米爾斯坦大廳、英國金斯頓大學學習中心、神奈川工科大學KAIT工房與廣場、中國美院象山校區等一系列新型教學空間（圖1），都在顛覆既有模式的基礎上，重塑多樣性與包容性的創新場域。

圖1 具有多義性的新型大學空間案例a-神奈川工科大學KAIT工房b-英國金斯頓大學休閑空間c-康奈爾大學米爾斯坦大廳學生交流場景d-康奈爾大學米爾斯坦大廳教授交流場景a-d來源：https://www.gooood.cne-中國美院象山校區制作工坊，楊超攝影f-英國金斯頓大學公共交流空間g-神奈川工科大學KAIT工房f,g來源：https://www.gooood.cnh-中國美院象山校區非限定灰空間，楊超攝影i-墨爾本大學設計學院中庭，來源：https://www.gooood.cn

1.4 從中心化到去中心化的轉變

最后也是最底層的，是未來大學空間的去中心化趨勢。學習資源的擴展、學習方式的靈活、學習意識的覺醒和學習環境的接續，全面推動了學習行為的分布式與組織結構的扁平化——張永和先生在設計中國美院良渚校區時就曾提出取消院系分科制，將整個校園作為一個學術整體[2]——促使校園規劃從自上而下的中心化、層級化模式更多地轉向自下而上的去中心化（至少是多中心化）模式，從而超越了其他組織的過度控制和簡化所帶來的遮蔽，重建復雜多變的聯結網絡與自組織活力，以提升創新能級。這意味著把校園視作類城市的復雜系統，突出不確定性與可能性在系統結構中的奠基意義，強調系統的生成性與過程性特征；換言之，校園規劃面臨著范式躍遷。

2 大學空間的新興模式

上述轉變揭示出大學空間與時俱進的必然規律，同時也潛在而深刻地影響和改變了教學模式及其空間實踐，終身學習、自主學習、社交學習和在線學習將成為人類未來的存在方式與價值導向。即便仍身處校園，以教師為主體的被動授業模式也將逐漸被以學生為主體的自助合作模式所取代。從以下4種典型傾向中可見一斑。

2.1 準創業模式

這一育人模式源自以色列，即鼓勵創業與學業同步，培養學生的職業成長思維和企業家精神。它類似于陽明心學所倡導的“做中學、事上練”，看重的不是知識而是創造，認為保持個性意味著更多的創造力和解決問題的新途徑。學校也如同創業公司一般，重在創新環境與創業氛圍的營造。如墨西哥蒙特雷科技大學的“TEC21計劃”以項目實踐為基礎，刻意打破學院和部門壁壘，根據各學科間的協作關系靈活重置建筑空間，以增加使用彈性和效率；無獨有偶，新加坡理工與設計大學較早就與產業界合作，開發出以工程系統和產品設計的真實項目為主體的課程結構，要求學生在畢業前至少完成20個項目[3]。這種創業式大學空間在國內尚處于實驗摸索階段，但前景可期。

2.2 居學模式

該模式強調生活與學習的一體化，它打破了教學區與宿舍區分立的傳統布局，通過立體分區等策略把宿舍和學習空間設置在一起，甚至同時將公寓、工作室、教室、商店、餐廳、酒店和運動設施混合連通，形成連續空間并活化其公共界面，使生活與學習密不可分，創造出富有城市性的社區環境，清華大學蘇世民書院和中國美術學院良渚校區皆屬此類。此外，內在于居學一體的非正式交流與學習模式是更日常而更根本的——建筑學者比爾·希利爾（Bill Hillier）和阿蘭·鵬認為“隨機性”在科學發展中扮演了關鍵角色，把空間結構與隨機性聯系起來更有可能產生新的學術靈感與社會關系[4]——在偶遇社交中發現和創造學習機會，“第三空間”因而成為學習生活化的主要載體，并涌現出多樣的學習型休閑及戶外空間。

2.3 跨學科聯合模式

現代科學在朝向細分領域縱深發展的同時，學科結構的組織也漸趨綜合化與體系化，亟需發展邊緣學科、交叉學科和新興學科，構建大科學平臺來綜合解決問題。跨學科研究與教學已成共識——2021年初，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教育部印發通知，將“交叉學科”正式設為中國第14個學科門類——尤其是不同學科的邊界交匯處往往孕育著新的學術前沿或科學生長點，大量重要的科學發現、技術突破、知識創新以及重大社會問題的解決都得益于學科界限與組織界限的消解。對于學生而言，跨學科學習不僅能破除專業分割導致的認知局限、更全系統地收獲所需知識與技能，實現跨界思維與方法的貫通，更重要的是，它能培養學生整合各類資源、展開團隊組織、溝通和協作的基礎能力，這無疑有助于一個社會人的持續成長，進而衍生出一種以合作為宗旨的“學習文化”。因此，學科交叉與融合創新已然成為指導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核心思想之一。那么，空間規劃層面便須注重校園結構的靈活性與開放性，營造能夠容納差異、和而不同的學術倫理與共享環境。

2.4 自主定制模式

這同樣是一種極具實驗性且需因人而異的教育理念。它賦予了學生更自由的發展權與決策權，特別是為那些具有鉆研和創業精神的學生提供個性化定制的學習資源與沉浸式學習環境。學生需自行搭建在校期間的知識體系，并自主安排學習時間、地點和方式。不同院系的學生可根據自身興趣選擇跨專業課程[3]，教師的角色也從單純的教學轉變為對學生和教學結構的設計、指導及持續地評估。國外如墨西哥蒙特雷科技大學奎雷塔羅分校、印度阿南特國立大學和美國常春藤盟校達特茅斯學院都在積極踐行這一模式，除了增強校園規劃的彈性與適應性，還對教學樓、學生活動中心乃至宿舍等不同類型的建筑進行互動性改造，其共同點是將所有的建筑都作為跨專業的共享平臺而非隸屬于某個單一院系，借此引導各種交流行為的深度參與[3]。國內由于教育體制、發展階段和生源情況的掣肘，雖然目前及未來較長的一段時間內難以大規模普及，但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啟發個體學習與創新意識的有效途徑。

綜上，在實際操作中，4種模式經常混用，彼此之間會有交集——這一交集，或者說，它們的共同訴求正是校園規劃與建筑空間的“彈性”議題。下文結合華中農業大學（以下簡稱“華農”）校園提升規劃的在地實踐，從整體規劃架構與創新空間設計兩個層面予以詳細闡述。

3 華農之惑，普遍之惑

華農位于“千湖之城”武漢，緊鄰南湖城市副中心，是以農學、園藝學和生命科學為優勢學科的綜合性大學，前身是湖廣總督張之洞于1898年興建的湖北高等農務學堂，歷史悠久。校園三面環湖、一面擁山且東南部保留了大片試驗田，生態本底極佳。西側毗連珞獅南路主干道，是進入校園的主要門戶 （圖2）。學校目前的格局基于1955年確立的規劃結構，后經多次規劃調整，逐漸形成了中部教學、西北部教職工生活和東部宿舍三大功能分區。其中，教學區沿用系館分立的傳統模式圍繞南北主軸組織建筑群，缺乏關聯且類型單一，公共交流活力不足。

圖2 華中農業大學校園現狀影像

值得一提的是，校黨代會明確提出“實施個性化培養，為學生提供更多自主選擇的機會。鼓勵以探索和發現為中心的教學，將創新創業教育貫穿育人全過程……建設‘新興交叉學科發展特區’，加快促進學科交叉融合”的長遠方針1），指明了發展方向。然而，校園空間應如何響應和支撐這些目標及其帶來的種種變化和挑戰、將呈現怎樣的人文景觀，仍亟待解答；這也是幾乎所有大學面臨的普遍困惑。由此，筆者提出構建彈性規劃體系的思路和方法——相較于固化規劃范式（以功能分區、院系分立和構圖化導向為突出特征）的弊端與局限性，彈性規劃體系能夠更從容地應對和擁抱未來大學空間發展的不確定性與可能性——旨在契合前述趨勢與模式，最大化地幫助學生獲得交流、批判、合作和創新的能力基礎，同時亦指引出一種新型校園規劃的內源性邏輯。

4 彈性規劃體系

所謂“彈性”，是未來視角下的可能性預留。需要強調的是，這里的“彈性”并非沒有秩序或結構，而是通過對核心要素的基準化與特色化導控，確立明晰的“大學空間發展框架”。一方面，校園今后的所有更新與建設都將圍繞此框架展開，并不斷充實；另一方面，框架的包容性與開放性允許建筑與景觀的功能和形態是動態可變且自調適的——其中蘊涵著“反者道之動”的至簡智慧，即以確定性應對不確定性、以秩序釋放自由、以他組織引導自組織……簡言之，彈性規劃定框架，主要包括格局、基調和模式3個方面內容。

4.1 戰略格局

宏觀層面可分成空間性格局與時間性格局。前者結合華農的本底條件和建設現狀，建立起由延續空間文脈的中央十字主軸、公共交流環內環、交通中環、山水田園景觀外環、貫通校園的8條生態廊道，以及眾多功能與特色各異的節點斑塊所構成的總體骨架（圖3），統攝全局；后者則根據學校發展需求和趨勢預判，分期制定校園空間進化的策略與模式，逐步實現戰略愿景。其中，框架性的核心要素有二。

圖3 規劃總體空間結構

（1）邊界

規劃首先突出生態優先原則（圖4）和底線思維，在因循總體結構中大尺度綠廊的基礎上，進一步細致發掘和組織次級綠道，形成藍綠交織的生態網絡，以此為據劃定校園建設用地的清晰邊界并將其作為剛性控制要素（圖5），嚴格規定所有綠廊不容侵占，強勢保護和維系自然與人工的配比與格局——它們將成為華農校園特色的基礎保障。同時，針對學校用地緊張且亟需擴建的現實矛盾，規劃根據每一塊可建設用地的區位、歷史、功能和建筑評價等因素，制定了集約復合原則與環境協調原則并重的更新建設與空間使用導則，合理布局建筑群落。

圖4 態網絡與安全格局建構2-4來自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華中農業大學校園綜合提升規劃”項目，楊超為項目負責人及設計主創

圖5 建設用地邊界的精細化劃定

（2）層次

時間性格局體現為不同發展時序中的不同模式之間所產生的層次和張力（圖6）。近期結合學校“十四五”事業發展規劃中的建設項目，選址集中于建成區內或周邊，以集約利用土地而將西側較完整的機遇用地戰略預留，作為遠期轉型所必需的空間資源，形成“校中校”；中期位于近遠期之間，成為二者在功能、形態和模式等方面的過渡銜接。而遠期的“新興交叉學科發展特區”是一種跨學科教學、研究和創新的新思路與新模式，使整個校園由東至西呈現出由分立到融合的空間轉向。這種新老、分合的梯級差異拉開了格局（圖7）。

圖6 分期建設時序

圖7 華中農業大學校園規劃設計總平面5-7來自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華中農業大學校園綜合提升規劃”項目，楊超為項目負責人及設計主創

4.2 整體基調

校園空間基調是基于人的感知和使用，并經由物質空間要素所傳達和涵育的某種基本氛圍；不同區域的基調有聯系也有差異，如與城市交接的門戶區往往更加開放活躍，而教學核心區則多呈靜謐恬淡的書卷氣息，不一而足。對基調的整體導控可分為景觀基質與建筑風貌兩大類。

（1）基質

優美的自然條件奠定了華農高品質的景觀基底。規劃延續、強化這一優勢，并高度整合了雨洪管理、坑塘修復與水土涵養、農田面源污染防治、綠色資源回收、自然棲息地與生物多樣性保護、戶外學習與休閑空間等一系列生態與人文內容，創建連通更廣域生境的復合型景觀基礎設施。基調的營造策略分為3個圈層：首先，教學核心區傳承空間文脈，保持以齊整的中央草坪為標識的經典場所意象，突出其禮儀性與紀念性。其次，將交通環以內劃定為無車區，保證步行空間的最大化并細化綠道網絡的微循環系統，利用建筑之間與周邊大量閑置的低效空地營建多樣化、分布式的景觀點群，塑造“走幾步就有一處特色小空間”的景觀節奏與流動性；它們帶來的豐富感知和漫游體驗，以及在日常使用中逐漸成形的戶外學習與社交場所，都有助于塑造校園內部溶景流綠的基調特質。再次是由校園邊緣的山水田園接續形成的鄉土景觀氛圍，而其伸進校園的綠廊（也是風廊）則不同于外圍的郊野氣質，更多地呈現為耦合人文交流與自然場景的公共界面。最終，這些基調圈層重塑了校園完整的生態安全格局和公共開放空間系統。

（2）風貌

彈性思維下的校園建筑風貌導控重在建立基準并引生特色。針對不同年代的建筑風格混雜、良莠不齊且普遍缺乏特征標識的現狀，規劃在充分了解學校歷史沿革的基礎上，結合建筑評價進行精細化梳理和分區，明確各區的風貌基調——如具有一定歷史價值的建國初期的寶積苑紅磚風貌區、稍后的主樓俄式風貌區、近年以玻璃幕墻為主的現代風貌區等——并提取色彩、材質、高度、裝飾紋樣、立面通透度或虛實比、基本圍合方式等空間管控要素，作為未來該片區改造或新建項目的基準參照，同時制定了相應的風貌引導要求，有指向地豐富和彰顯各區特色，增強校園的可識別性與歸屬感。

4.3 空間模式

“模式”一詞緣自結構主義。空間模式是對某種類型化結構原理的抽象提煉，大致可分為中心化與去中心化兩種傾向。常規的簡單系統論思維及其衍生的自上而下、層級化的中控模式屬于前者，后者更趨于復雜科學范式指引下對自下而上的不確定性、分布式和自組織活動的空間化引導與重建，因而更具彈性；二者此消彼長，共同作用于社會空間的生產過程。同一模式可以轉換變形而等效適用于建筑與城市的多重尺度。針對華農，可按照存量與增量，采用不同但都以交流創新為價值導向的適宜模式，系統性地激活大學空間的創造潛能。

（1）存量

對于建成區，規劃采取以交流內環為主脈的漸進式織補策略與多中心化空間模式（圖8），其要點有三：一是基于對各院系分布和現狀條件的綜合分析，并結合綠廊劃分出若干功能組團，包括教學科研、生活服務和文化體育等。其中，教學科研組團按照學科類型對組團內臨近的系館和公共教學樓予以功能與空間重組，即在保證專業教學獨立性的前提下，圍繞組團中心整合公共交流與服務功能，相鄰學科的師生和信息可以在此交匯、碰撞并建立跨學科合作關系；二是連接各組團中心，生長出一條蜿蜒串聯各教學組群、主要文脈區、文化空間、食堂、學生活動中心和體育區的交流內環，活化其兩側的建筑界面，改造和開放各系館的首層大廳、豐富科研信息與學術活動的展示界面；三是選擇合適的位置，植入利于交流的灰空間與小體量第三空間，增加不同系科間非正式交往與創新的方式和機率。最終形塑出由“骨架性廊軸—組團中心與內環—建筑內庭與共享大廳—專業教室”構成的4級交流空間體系，它們之間的邊界模糊而流動，提供視線與行為的隨機交互。

圖8 建成區以內環為主脈的織補型空間模式，來自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華中農業大學校園綜合提升規劃”項目，楊超為項目負責人及設計主創

（2）增量

增量部分包括中期和遠期的新建區。中期承接建成區的教學科研與服務功能外延，在空間模式上繼續嘗試由分到合的適度變革，進而提出“通用空間”概念。首先，依然秉持交流導向，將教學活動提煉成“公共性（Public）與個體性（Self）”兩大類及兩種空間原型——前者從傳統教學樓類型中提取條狀空間，并打破教室和專業的界限，成為承載成果展示、信息發布、共享實驗室、論壇會場、階梯教室、VR體驗中心、高線公園和小型圖書館等公共交流功能的通用空間（圖9），所有空間配置都源自學習、研究和創作的真實需要來分合重組；后者則為點式獨棟空間，服務于以教授工作室為主體的個體化（小型學術團體或社群）學習與科研，并將不同學科的工作室打散、混合在一起，以促進跨學科交流與合作。二者結合，組構出“大+小”的新型教學空間模式（圖10）。

圖9 條狀通用空間在時間和空間上的混合性與多義性

圖10 中期“大+小”空間模式鳥瞰

遠期則是前述的“新興交叉學科發展特區”（圖11），位于校園最西端的城市界面，占地約25hm2。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具前瞻性的戰略構想，同時也是一個充滿實驗性與想象力的開放命題，沒有慣常做法和一定之規，為未來大學的創新空間敞開了各種模式革新的可能性。本案采用一種類似于埃舍爾圖底轉換2）的漸變態勢與整體性（圖12、13），即從東南到西北的由集中式大空間向街區式小空間、由水平向垂直、由整向散、由低向高、由室內向室外的次遞演化與構成關系，作為彈性規劃在建筑群尺度的延伸。這一虛實互換且互成的“反相”操作背后，是對以公共性（Public）與個體性（Self）為兩極的交流創新模式的空間化轉譯和銜接——前者是“小個體+大公共”模式，后者是“大個體+小公共”模式——兩極之間緊湊聚集著無數的交流層次與可能性。換言之，隨著交流模式的轉變，交流密度也發生著趨勢性轉換。同時，埃舍爾式的通用空間還能建立起一種無預設流線的自組織路徑系統，其漫游性帶來的隨機性與多義性能創造偶遇駐留的諸多可能性，應和了大量非正式學習需要隨時切換場景和模式的不確定需求，故不再明確區分教學空間與交通空間、室內空間與室外空間而變得無界模糊，具有自選擇、自定義和自調適的去中心化屬性。

圖11 新興交叉學科發展特區整體鳥瞰10.11來自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華中農業大學校園綜合提升規劃”項目，楊超為項目負責人及設計主創

圖12 網格化建筑群肌理

圖13 埃舍爾藝術中的圖底轉換，來源：https://www.zcool.com.cn/work/ZMTcwODA3MjA=.html

5 結語

卡爾·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指出，任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學，都要包含3個密不可分的內容：學問傳授、科學與學術研究，還有創造性的文化生活[5]。作為大學的存在內核，它們不會消失或改變，但其作用方式（尤其是空間化的存在方式）會隨著時代演進而不斷轉變。彈性規劃繼承了這一人文基因，是從簡單系統思維向復雜系統范式躍遷的必然產物。同時，“彈性”的本土文化內涵在于一種執經達變、進道若退地持守與放松；它直指作為人本之根基的自由，特別是創造的自由，其背后蘊含著對未知可能的敬畏和對個體具體的“人”的尊重——這是“大學”精神的本源。以校園空間的格局、基調和模式為主體的彈性規劃體系在方法論層面提示出一種廣義“大學”的空間發展范型，為的是響應未來變化的不確定性與創新活動的復雜性，其規劃機理甚至可推演至更大的城市尺度，作為知識與文化生產型空間治理的可能路徑——走向“大學之城”。□

注釋

1） 引自2019年4月12日《奮力開啟特色鮮明世界一流大學建設新征程——在中國共產黨華中農業大學第十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

2） 莫里茨·科內利斯·埃舍爾（Maurits Cornelis Escher）是20世紀著名的荷蘭版畫家和視覺藝術家，其作品的最大特點是正反圖形的自然過渡、互文及其中蘊涵的數學性與哲學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