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那年的心愿

文|童 鈴

江總常常獨自光顧我們咖啡館，他喜歡歪在沙發上刷手機。后來他消失了一段時間，當我們再次看見他，他正和朋友談生意。

我上大學時特別喜歡玩一款桌游，這款游戲的中心思想是讓玩家在玩的過程中形成財務自由的觀念。什么是財務自由呢？就是通過投資取得被動收入，當被動收入足以應付所有日常支出時，財務自由就算實現了。

不得不承認，游戲也會塑造人生觀，玩得多了，我對不干活就能吃香喝辣的生活產生了向往。大學畢業時，我許下心愿：要在40歲之前實現財務自由。

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銷售，我覺得銷售是所有崗位中最有機會賺大錢的。我很賣力，業績排在公司前三名，但即使是名列前茅，每個月到手也才五六千塊錢，每次交完房租，都得讓我媽再給我匯錢。原因是我所在的行業在走下坡路，同行業別的公司的銷售也沒掙到錢。

可能有人會認為，既然是行業的問題，那換個行業不就完了？我私下里算過，雖然我個人的收入不怎么樣，可老板每個月進賬三四萬，即使換個行業，我還是不如老板掙得多。如果要實現財務自由，我一不能在這個行業待著，二不能打工 —得當老板。

剛好有幾個好朋友也想創業，大家就開始留意各類項目。我們首先篩除了科技含量高和資金密集型的行業，這幾類高攀不上；又篩除了一些回款周期長的，我最怕出現資金鏈斷裂的情況。我三叔是做建材生意的，賒賬的人一大堆，每隔一段時間，三嬸就帶上毛線和織針去債務人的經營場所，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織毛衣。聽說有一回她織完了6件毛衣才要到錢。我可不愿像他們那樣，賬面上看著生意興隆，手頭兒卻總是緊巴巴的。我們合計了一下，要不干餐飲吧，雖說競爭激烈，但門檻低，而且每天手里都握著現金，人心里踏實。

我從父母那里借了5萬元錢，女朋友又支持了2萬元，這才勉強湊夠了錢，和朋友們合伙開了家30平方米大的面館，沒幾個月就倒閉了。

后來我們還一起開過粥店和餃子館，承包過寫字樓的食堂，都賠錢了。要問心里什么滋味，兩個字：愧疚。我不怕失敗，但我害怕因為失敗而連累身邊信任我的人。父母和女朋友雖然都沒說什么，但我心里得有數啊，別人的父母都在享子女的福了，我還在伸手管父母要錢；別人的男朋友事業有成，我卻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想到這些，我心里特別沉重。

最后一次湊錢的時候，我暗暗發誓，再不成功就老老實實上班去，我不能為了創業把全家人的生活搭上。

這次我們計劃在中關村開燒烤店，店址藏在胡同深處，不太好找，我第一次去看的時候繞了半天才找著，心里直犯嘀咕。關于選址，我們5個合伙人開會表決，兩個反對，兩個贊成，他們都把目光投向我，我咕咚咕咚連喝兩大杯茶，才猶猶豫豫地投了贊成票。這選的哪兒是店址啊？分明就是我的人生之路。

命運就是這么神奇，這家隱蔽的小店開張不到一個月，店里天天爆滿，回頭客還挺多的，周一到周五每天的營業額都有五六千元，周末主要靠外賣，一天下來也有一兩千元進賬。

說實話，我當時沒有什么商業嗅覺，只是考慮到房租便宜，憑我們所剩無幾的資金能多撐幾個月才投的贊成票。開張前后我們在附近的寫字樓和居民區拼命搞宣傳，但哪個創業者不勤奮？掙錢了，總歸是好事，我松了一口氣，終于可以按我喜歡的方式活著了。

這一年年底，我們進行了第一次分紅，父母和女朋友之前支持我的資金我雙倍奉還，把父母家的電器也全換成了新的。我暫時買不起新房子，但我可以讓他們的生活質量高一些。我也向女朋友求婚了，我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希望她能與我一同享受生活。

接下來短短三年之內，我們擁有了十幾家燒烤店。我們知道，如果開啟加盟，賺錢的速度會更快，但成功來之不易，我們都很珍惜，小心翼翼地只做直營店，不敢隨意讓人加盟。

轉眼到了2020年，燒烤店的生意大不如前。股東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困境很快就會過去，應該趕緊搞擴張，占幾個優質店面，多開分店；另一派認為困境結束遙遙無期，必須收縮投資，不僅不宜擴張，現有的店面中已經出現虧損的必須關閉。

和當初選址表決一樣，我這票又成了決定性的一票。我提了個建議，設置一個止損點，如果到2020年8月31日，困境還沒有結束，我們就著手轉讓店面。大家同意了。

但剛到7月，“擴張派”也扛不住了，每個月填補財務窟窿的感覺太痛苦了，填進去的不是錢，是我們這些人的青春啊！

最終我們轉讓出去11家燒烤店，還剩幾家實在找不到下家，就關了。每和一家燒烤店告別，我們就去那家店里喝啤酒、烤羊肉串，把關于這家店的回憶都捋一遍，大醉而歸。關閉最后一家店的時候，我們5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見證了彼此的青春，見證了彼此成長為成熟商人的過程。我們曾經為失敗抱頭痛哭，不知道怎么向家人交代，也曾多次吵得差點兒散伙。開這些店多不容易啊！

從此之后大家便要各自啟航，再遇到困難就得獨自扛著。

公司清盤后，我拿到了轉讓費。這些錢我一部分用于在重慶、天津和沈陽買房子，一部分用來投資，一年下來，除生活用度，手中還有結余。我在生活上非常節儉，手機用便宜的，買個滑雪的護具都到網上買二手貨。

突然想起大學畢業時許下的心愿—40歲前達到財務自由。我心里一陣兒迷茫，讓我再創業，我有點兒下不了決心，一來多半還得干餐飲，畢竟熟門熟路的，但這會兒顯然不是好時機；二來心態有點兒擰巴，這就像爬山，登頂之后再從頭爬一次，興致就沒之前那么濃厚了。我已經證明了自己聰明、能干、能賺錢，有沒有必要再證明一次呢？

那段時間我常來咖啡館，就是想在舒服的地方看小說。我特別喜歡商戰小說，商場如戰場，但我退場了，就看著那些留在場上的人廝殺吧。

有一天和一個做投資的朋友吃了頓飯，我受了點兒刺激。

這朋友40多歲，研究投資有20年了，她干得不錯，買了幾處房產。她向我傾訴了一件鬧心的事：有個房客欠了兩個多月房租沒交，還把門鎖換了，賴著不走，她上門交涉，那人一直不開門。

我驚呆了！在我看來，這事兒有太多解決辦法，她一個成熟女性，居然連一種辦法都想不到。

我認為，用什么方式賺錢就意味著用什么方式打磨心性。做投資看的是眼光，而不是執行，這樣賺錢確實輕松，然而人只有在和世界搏斗的過程中才能越變越強，退出戰場久了，和這個社會搏斗的能力也會下降。

賺錢難有賺錢難的好處。舉例來說，江浙一帶的老板愛開工廠 ，但機器一響，“嘩啦啦”全是成本，勞動密集型企業員工又多，管理起來尤為不易。我認識的制造業老板沒有一個不抱怨錢難掙的，但好處是特別鍛煉人。你想呀，每天一堆讓人著急上火的糟心事要處理，能力和心理素質自然會隨之提高。

那頓飯之后，我豁然開朗，以前把創業看成獲取財富的手段，但其實這也是和這個煙火人間保持聯系的方式—創業會讓我迎接挑戰，去面對各種復雜的局面，去繼續接受生活的錘打，最后在錘打中變得堅強。人生有簡單模式，也有困難模式，而我自愿開啟困難模式。

從2022年下半年開始，我一直在找項目。11月時有個朋友想轉讓他經營多年的豬蹄店。我看了大眾點評，有2000多條評論，說明之前生意不錯；我又雇了幾個人分時段去現場觀察經營情況，最后得出結論，這家店是有機會盈利的。我盤下了這家店。

從12月開始，利潤回升了不少。那朋友很后悔，我嘿嘿一笑。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錢，而是我重回餐飲業，如同戰士重回戰場！

能實現大學畢業時許下的心愿當然高興，但更讓我高興的是實現心愿過程中的自我成長和自我認知，這些收獲將使我受益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