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雅各泰詩選

宇舒/ 譯

播種期（節選）

你將如何立于這腐朽的世界

崩潰、風暴、無限的入侵

它們在我們廢墟中的勝利

在兩行驚駭的人之間前進，佩戴著飾有星宿的

戰利品。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庇護所中

將剩不下任何東西依然挺立

你該在哪里駐足，你的心

該去哪里尋找食物？世界在溜走，季節

在躲避，最純粹的詩行已弄混

詞語的連接點斷裂，有一些變暗

另一些遠離，但本質本身

和距離本身，再也抓不住

是否會有淚水足夠清澈

能在這些土地上為我們挖出一條路？

但如果不再關乎土地、路

要穿越的夜晚，如果不再有

土地、白晝、疆域呢？

如果淚泉已干涸呢？

如果風，甚至不是風，如果風暴

確切說，風暴中的風暴

帶走了最無足輕重的話語

和過去說它們的嘴唇，還有

朝著溫柔之唇伸過去的臉頰，而溫柔

甚至激發了激動

就像一團火，回轉身對著自己

大口吞吃火的記憶、火的名字

直至火的可能性

如果海退出海，如果諸世界

所有的世界，卷起，如扎營時的帳篷呢？

誰能再說話？如果他缺少空氣

我們之前沒有人夢想過更盲目的夢想

或者更近的看見、更廣泛的混亂

谷倉

夜是一個沉睡的大城，

風吹著……它從遠處來到

這張床的庇護所。這是六月的午夜。

你在沉睡，我被帶到這無盡的海岸，

風吹動榛樹。這一聲呼喚來臨，

它時而靠近，時而疏離，簡直就是

穿過樹林的轉瞬即逝的光芒，或者

像地獄里盤旋的陰影。

（這夏夜里的一聲召喚，我能從中，

從你的眼睛，說出多少事物……）但它只是

叫蒼鵠的那只鳥，在郊區這片樹林的

深處叫我們。而當星星沉入街角時，

我們的氣味已經是

黎明時腐爛的味道，我們

如此灼熱的皮膚下，瘦骨已嶙峋。

空中的話語——致皮埃爾·雷利斯①

如此明亮的空氣說道：“我一度是您的房間，

然后其他的旅人將來到您的地盤，

而如此愛這個居所的您，將去

哪里？地上的灰塵我看得很清楚，

但您曾望著我，您的眼在我看來，

并不顯得陌生；可您偶爾唱起歌來，

這就是全部吧？您甚至壓著嗓子

對一個常常睡眼惺忪的人說話，

您對他說地上的光線

太純粹，以至于您不得不有了

以某種方式逃向死亡的意識，

您想象自己在這意識中前行，

可是我卻再也聽不到您說：“您做了

什么？尤其您的女伴怎樣想？”

她透過快樂的眼淚答道：

“他變成了這個討她喜歡的影子。”

距離——致阿爾芒·呂班②

雨燕在高空打轉：

更高處，盤繞著看不見的星斗。

愿白晝退到大地盡頭，

灰沙之地，將出現這些火焰……

我們就這樣，居住在一個運動

和距離的范疇；就這樣，心

從樹到鳥，從鳥到遙遠的

星辰，

從星辰到星辰的愛。就這樣，愛

在封閉的屋里生長、盤旋和發酵

憂慮者們的仆人手擎一盞燈。

死者之書（節選）

1

進入到年齡屬性中去的人，

他將不再在鏡中，用一只更加干練

和溫柔的手，找尋蝴蝶、花園、書、

溝渠、樹葉、痕跡：

生命行進到這里，男人的眼睛變得黯淡，

手臂已太弱，無法抓住，無法征服，

我看著他，他注視著一切遠離，

那曾是他唯一的事業，他溫柔的渴望……

隱藏的力量，如果有的話，我請你，

讓他不要陷入對其錯誤的驚懼，

不要反反復復說虛假的愛的話語，

讓他已耗盡的力量最后一次跳躍著，

聚集起來，讓他被另一種沉醉占據！

他最艱難的戰爭曾是輕快的鳥的閃電，

他最嚴重的意外曾勉強是一場雨的入侵；

他的愛曾僅僅讓蘆葦折斷，

他的榮耀在墻上刻了一個很快被毀的

炭黑的名字……

現在讓他穿著他唯一的不耐煩，

進入到這最終和他的心相稱的空間；

讓他帶著他唯一的，對所有科學的熱愛，

進入那曾是他淚水灰暗之源的謎底。

他沒得到任何承諾；

沒人給他任何保證；

沒有任何回應傳到他耳朵；

沒有一個過去認識的女人，舉著一盞燈，

照亮他的床，或者漫無止境的林陰道：

那么讓他等待，和僅僅是自娛，

如同樹木只在失敗中學習閃耀。

2

在憂慮中沒有屈從的伙伴，

不要讓恐懼在這巧合中讓你繳械：

應該有一種方法去戰勝它，即使在這里。

或許也不是帶著支票或旗幟，

也不是帶著耀眼的武器或空著手，

甚至也不要帶著悲嘆或招供，

也不是用一些話語，即使它們被記住……

僅僅陳述你微弱的眼中，你整個的存在：

白楊依然在晚秋的光線中

站立，它們在河岸旁顫抖，

一片又一片葉子，溫順地落下，

照亮后面危險的排排巖石。

時光不可知的強烈光亮，

噢，淚水，這片土地上幸福的淚水！

臣服于運動之奧義的靈魂，

經過，并被你最后的敞開的目光帶走，

經過，這是過路的靈魂，沒有任何夜晚，

以及欲望，飛升、微笑，讓它停下。

經過：在土地和樹木之間有空地，

某些火沒有任何影子可以減弱。

那里目光深陷，像長槍上的鐵一樣震顫，

靈魂滲入，難以覺察地找到它的補償。

走那條你心的掛念指給你的路，

和光線一起轉身，和河流一起堅持，

像鳥不可避免要經過一樣經過，

你遠離吧：只有在一動不動的恐懼中才有完結。

3

這些漩渦，這些火焰，和這些涼爽的大雨，

這些足夠幸福的目光，這些長了翅膀的話語，

所有這些在我看來，都像箭一樣飛起，

穿越隔板，同時被帶向

一個更透明的目標，越來越高，

這或許是一座蘆葦的大房子，

現在已坍塌，在火中，已燒光，

是灰燼，在一切過去后，

窮人將摩擦這灰燼之背，與頭顱……

只有無知存留。死亡沒有。

笑也沒有。我們牙齒之下，

光的一陣遲疑，喂養了愛。喂養者

靠近東方：一大早，一個男人出去了。

注：

①皮埃爾·雷利斯Pierre Leyris，一位天才的文學翻譯家，他將100 多部英美文學作品翻譯成了法語。 ——譯者

②阿爾芒·呂班Chahan Chahnour（1903—1974），美裔法國作家和詩人。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