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魯迅文學獎的老兵

文/龍玉純

龔盛輝

2022年11月20日晚，“中國文學盛典·魯迅文學獎之夜”在北京中央歌劇院劇場舉行，老兵作家龔盛輝憑《中國北斗》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當年那個基層連隊士兵是如何一步步成為作家的？一起看看他的人生故事。

從軍夢

1978年春，龔盛輝走進軍營。新兵訓練第一天摸底，隊友手臂一掄就把手榴彈甩出四五十米，他使盡渾身氣力還是投不過及格線；隊友輕輕松松就能做十幾個引體向上，他吊在單杠上漲得臉紅脖子粗，下頜怎么也過不了杠。此后，生性倔強的龔盛輝緊咬牙關，每天午休時堅持訓練，晚上再加練兩小時。三個月后，龔盛輝終于在新訓考核中取得優異成績，并被分配到舟橋連隊。

舟橋兵是軍隊中最苦最累的兵種，180斤的橋板，兩人往胳肢窩一夾就跑；540斤的橋桁，兩人往下一蹲就提起來，這樣的動作一天要重復上百次。每年的舟橋專業訓練都選擇在夏季豐水期，太陽毒得像火烤，舟甲板燙得似熱鍋，一天訓練下來，要喝六七壺開水，軍訓服上的鹽花一層疊一層，一雙嶄新的軍膠鞋不到一周就磨透底。可龔盛輝沒把這些苦和累放在眼里。除了刻苦訓練，他還為排里寫報道，被排長稱贊為“秀才兵”。

一年后，中越邊境出現摩擦，龔盛輝所在部隊緊急趕赴前線。連長、指導員從團里把一個火線架橋任務攬了回來，班長也爭取到了“尖刀班”的重任。架設浮橋河段一側是“300”高地，有越軍一個排駐守。為確保舟橋官兵順利開設渡場，前有步兵阻擊，后有炮兵掩護。當班長帶領“尖刀班”快速向戰場運動時，漫天濃霧彌漫，把巴望河籠罩得嚴嚴實實。戰斗開始后，高地上的敵人只聞汽車馬達轟隆，卻不見我舟橋官兵蹤影。盡管如此，敵人還是瘋狂地朝山下掃射、炮擊。這時，我后方炮兵以數倍火力猛烈還擊，致使敵人不敢再抬頭。舟橋部隊以微小傷亡，僅用一個多小時就架通了橋梁，讓巴望河天塹變通途。

文學夢

20世紀80年代，部隊軍官轉業成風。龔盛輝知道自己總有脫下軍裝的那天，這時，他“冬眠”已久的文學夢漸漸蘇醒了。文學創作中，龔盛輝首先遇到的困難是坐不住。從當兵到當軍官，他大部分時間，不是在訓練場，就是在去訓練場的路上，現在突然坐下來寫故事，坐不到十分鐘，就渾身不自在，總想起身。龔盛輝一狠心，用背包帶把自己綁在凳子上，綁了十幾天，才終于讓自己坐下來。然而，腦子里的景物栩栩如生、人物活靈活現、故事曲折生動，可就是下不了筆。龔盛輝給自己立下規矩，每天必須寫400字。

經部隊推薦，龔盛輝報考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安政治學院學習。正在文學路上艱難起步的龔盛輝，更加堅定了走下去的決心和勇氣。龔盛輝在如饑似渴學習的同時，還根據小時候聽到的剿匪故事，構思了一部長篇小說《血祭都龐》。兩年后，他寫完了這部長篇，同時也拿下了全隊專業課程考試第一名，幸運地走進國防科技大學。

龔盛輝滿懷信心地把二十多萬字的小說《血祭都龐》交給了湖南文藝出版社，得到的回復卻是：“故事很完整，可讀性很強，但題材太老，市場預期不高，不能出版。”他給自己鼓勁，雖然小說出版不了，但兩年多的努力還是值得的。

為專心致志地從事創作，龔盛輝到《國防科技大學學報》當了一名編輯。他慢慢靜下心來，閱讀經典，并漸漸悟出了創作思路：要寫自己親身經歷、有體驗、有感覺的生活，寫出真情實感。創作方向明確后，龔盛輝開始回望自己難忘的連隊生活，一個個甘苦同當的戰友，一幕幕感人至深的情景，一件件或欣喜、或遺憾、或苦澀的事情從遠方走來，從心底涌起，從腦海浮現，常常讓他感慨不已，甚至淚流滿面。半年后，一部寫后進連隊打“翻身仗”的中篇小說《通天橋》創作完成。小說發表后反響很好，編輯、讀者的認可就像縷縷春風，鼓舞著龔盛輝的文學之帆。他連續在《昆侖》《神劍》等文學期刊上發表《老大》《野火》《巴掌肉》等中篇小說。

北斗之光

作家蘇方學曾對龔盛輝說：“國防科技大學有那么多高科技成果、高水平專家，是時代關注的焦點，是塊文學富礦，而且一般人還挖不到。只要你潛下心去掘它幾年，定能挖出不少金子來。”蘇方學一席話讓龔盛輝豁然開朗，從此，他的文學創作又一次轉向。

2021年12月，龔盛輝創作的長篇報告文學作品《中國北斗》出版。當被問到為何選擇寫這個題材時，他回答說:“我是一名軍人，而且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中國北斗》的創作緣起，正與此有關。”1991年年初，美國發起了代號為“沙漠風暴”的第一次海灣戰爭。戰爭爆發后，美軍實施“斬首行動”，從戰艦上發射的兩枚“戰斧”巡航導彈，飛行兩千多公里后，一前一后鉆進了直徑不到兩米的位于沙漠腹地的地下總統府的地面換氣窗，一舉摧毀了薩達姆的地下宮殿。從兩千多公里外發射的兩枚導彈，鉆進了不到兩米的目標，令人不可思議。后來，龔盛輝看到一份介紹美國GPS的資料，才終于解開了這個謎團。從那時起，他就開始關注美國GPS導航，以及中國開始建設的北斗衛星導航。

2017年，北斗三號全球系統拉開了衛星組網的序幕，于是，龔盛輝也邁出了創作的第一步。北斗衛星導航系統是中國航天史上系統最龐大、建設難度最大、參建人數最多、建設時間最長的航天工程之一。他先后采訪五六十名北斗人，四進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中國北斗》分為“凝眸神州”“放眼亞太”“極目寰球”三塊，全景式地記錄了中國衛星導航工程建設發展歷程；立體地刻畫了中國科學家在關鍵核心技術“要不來，買不來，討不來”的困境下，不畏技術封鎖、攻堅克難、自主創新、勇攀高峰的創新壯舉。《中國北斗》出版后引起強烈反響，先后被評為“中國好書”月榜獎、年度獎，并獲得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中國文學的星空里，綻放著北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