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與花 （組詩）

黃土層

蝴蝶與花

想念蜜蜂的花和想念蝴蝶的花

有可能是同一撥花， 好在它們

心無芥蒂飛臨同一撥花

因為采蜜， 蜜蜂一天要經歷許多花

蝴蝶圍著許多花飛舞并非為了采蜜

那么， 與蜜蜂、 蜻蜓一起飛

與瓢蟲一起爬行， 蝴蝶一定另有目的

仔細觀察， 蝴蝶并非一味吸食花蕊

它也帶來花粉， 傳播力不遜于蜜蜂

它會從一個花叢飛到另一個草叢

從一個池塘的邊緣飛到一條河流的上方

翩翩起舞中恍惚忘記了， 自己是蝴蝶

干脆以花的肉身， 播下兩個物種之間的

朝朝暮暮， 世人稱之為 《蝶戀花》

繁花落盡

相見的時候東風無力

離別的時候百花殘

長亭空曠， 也擠不下這么多的風

那些繽紛的花樹， 被行程一一刪除

它們是否真的來過， 青果作證

也有些花枝保持了一種倔強

空空如也， 無須作證

東風和花樹不再互相成就

它們早已相忘于江湖

還能提到它們一點點軼事的

竟然是包漿很厚的線裝書

“不可言說之事， 必將無言以對”

維特根斯坦如是說。

女人花

她們。 這樣一個詞寫下后

整片大地就對應了天空

奔流的江河也對應了遠方

玫瑰對應了刺， 美好對應了采摘。

母親、 姐妹、 妻子、 女兒， 對世界的

貢獻不必贅述， 要說只說祝福。

她們是家園的建造者也是家園本身

“上帝不能到每家， 于是創造了母親”

我是家中老大， 命運對我不薄

沒有遺憾， 除了一個姐姐和一個女兒

姐姐永遠不會來了

年過半百， 可愛的女兒至今還沒有出生。

春天來了， 女人花姹紫嫣紅開遍

對應這個世界剛剛過去的嚴冬、 蕭疏和寒冷

最后的玫瑰

捧著玫瑰的人， 嗅嗅它的香味是正常的

然后發出嘆息也是正常的

他冷冷剔除玫瑰之上的隱喻

手指輕輕撫摸它冰涼的花瓣

他深知刺扎出的血珠兒是渾圓的

如果繼續， 就是一條血線兒

還記得最后一次送出的玫瑰， 沒了最初的露珠

只能稱為最后的玫瑰。

送出最后的玫瑰， 不再相信愛情

在友情和親情面前， 愛情就是云霧

隨最后的玫瑰， 煙消云散

抽屜

抽屜。 一個擺件， 藏在桌子里

像一個人的才華， 藏在

肚皮里。 偶爾發出辭藻的聲音

又迅速消弭于信息的洪流

看家庭主婦是否會收拾屋子

只看客廳、 臥室、 廚房是不夠的

你得打開抽屜。 抽屜里的江湖

才能倒映出收納者能力的高低

問題恰恰出在誰家的抽屜

能經得住突然拉開， 其中的紊亂無序

讓暴露秒變一場打劫

面子像盒子里的彈珠， 掉了一地

詩歌也是一個文人的抽屜， 不可輕易

打開。 那些囈語和呢喃是赤裸的

情急之下又死活拽不動修辭的外衣

洋蔥

世界的稀奇不是因為數量少， 而是閱歷淺

黑天鵝和白烏鴉漸漸成了日常用語

就是一例證

同學聚會， 胖丫成了中心人物

超過一百公斤的體量， 一屁股就坐塌兩椅子

這個昔日的胖妞如今成了董事長

胖手一攬， 班里最帥的帥哥成了她老公

這讓多少頎長柔曼的女生挺迷惑

難道他有慧眼早看出丫是一支優質股

老公啥也答不上來， 只說自己愛剝蔥

胖丫接過話題， 一語中的

人人喜歡吃長蔥， 我老公獨愛吃洋蔥

說著說著， 咔嚓， 又坐塌一把椅子

外祖母

放學歸來， 我的外婆已做好了飯

洋芋擦擦熬高粱米稀飯是中午的幸福

碧綠的腌鮮蔥或鮮韭菜是晚上的幸福

整個院子充滿外婆家的味道

夏日院子里鋪上席子縫被子， 日頭熾熱

一大塊地兒正適合孩子躺過去學驢打滾

外婆從不像母親那樣拿起雞毛撣子就打

而是一聲嘆息， 又一副慈愛的笑臉

奪走外婆的是一種叫肺結核的病

各種因緣聚散定格于1978 年冬

我家是外婆離世五年前移民而來的

這里就是我故鄉， 叫了五年外婆沒叫夠

之后一段時間， 我一進大門依舊大聲喊外婆

有時候外爺舅舅應答， 有時候兩個阿姨應答

理發師

她們拿著剪刀， 咔嚓咔嚓

一個盆栽喘著粗氣

她們摁住發白的圓柱體

一遍遍焗染每一秒斑駁的歲月

水龍頭下一棵白菜

被搓洗得皮開肉綻

男人走進理發館希望被一個美女理發師

收拾得服服帖帖， 乖巧真不是裝出來的

那些力度恰到好處的按壓拿捏

半個時辰后， 還能發出雨后春筍的聲音

斯卡布羅集市

這首歌好聽， 配上莎拉·布萊曼的聲音

一遍遍將絲綢拋向人間

凡是接住的耳朵， 都要懷孕

穿越時空的憂傷是一個美麗的寶寶。

搞不清斯卡布羅集市是個什么集市

那里有可用生命置換的東西嗎

歐芹， 鼠尾草， 迷迭香， 百里香

你們都有靈巧的小耳朵， 諦聽到的遺言

是唱出來再也不會消失的那種。

一個古老的故事， 最后時刻的心愿

無非愛人縫衣， 選墓， 埋葬。 還有

蘇格蘭的十七世紀， 斯卡布羅集市

的幾捆香菜， 所接受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