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

2023年1月8日,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在突襲巴西國會時與安全部隊發生沖突。
今年1月8日,即巴西新當選總統盧拉宣誓就職一周后,數千名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的支持者闖入象征三權的國會、總統府和最高法院,將原本的抗議示威演變成大肆破壞公共建筑的暴力活動。去年10月巴西總統選舉結束后,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們就進行了一系列抗議活動,拒絕承認大選結果。
巴西這一暴亂事件與美國2021年初“國會山暴亂”異常相似,甚至可以說是美國“國會山暴亂”的升級翻版。巴西“國會山暴亂”體現了近年來巴西極右翼勢力與美國保守主義浪潮的“遠程聯動”。更有分析人士認為,巴西的這次暴亂事件很可能得到了美國極右翼的助力。事實上,美國與巴西在政治領域的聯動由來已久,美國對巴西意識形態的影響和文化輸出一直沒有中斷。
巴西“國會山暴亂”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右翼保守主義運動在巴西的興起和壯大。巴西保守主義運動的浪潮早在2013年就初見端倪。正是在這一浪潮的推動下,巴西右翼自由黨候選人博索納羅在2018年贏得了總統選舉。博索納羅當選后,巴西右翼保守黨派不斷壯大,在立法和行政機構中的成員大量增加。
右翼保守主義浪潮的影響面之廣、支持者之多,在去年10月的巴西大選中也得到了清晰的體現。盡管博索納羅四年執政飽受詬病,但大選前呼聲很高的左翼勞工黨總統候選人盧拉在第二輪投票中僅以不到2%的微弱優勢獲勝,這充分說明巴西目前所面臨的嚴重的社會分裂問題,也在一定程度上為巴西“國會山暴亂”事件的爆發埋下禍根。
巴西社會分裂的根源與美國的“文化戰爭”十分相似。“文化戰爭”一詞于20世紀80年代末出現在美國媒體上,指的是同一社會中不同群體之間基于價值觀的激烈對抗,美國的傳統主義者和進步主義者在一些熱點問題上出現了兩極分化,這種社會分化很大程度上出于對價值觀的不同理解。傳統主義者強調源于宗教信仰的價值觀;進步主義者則認為應該由個人決定價值取向,根據當代生活的流行價值重新定義歷史信仰。由此,雙方在種族、身體和性取向、家庭組成方式、槍支和毒品管理、愛國主義和國家認同等問題上產生了顯著的分歧。“文化戰爭”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在美國社會愈演愈烈,保守主義和進步主義兩個陣營不斷爆發沖突。
近年來巴西的保守主義浪潮將政治“道德化”,這可以被認為是巴西版“文化戰爭”的體現。與美國“文化戰爭”相似,巴西的保守主義者也將政治和經濟危機歸結于“道德敗壞”。一些與宗教道德倫理相關的議題,如墮胎、傳統自然家庭、同性婚姻和權利、涉及腐敗的政治道德規范等問題,成為政治討論和公共辯論的焦點。博索納羅在2018年和2022年兩次大選中都以倫理道德議題為競選主線,推出“巴西高于一切、上帝高于一切”和“上帝、祖國、家庭和自由”的競選口號,以吸引天主教和新教福音派等保守信眾們的選票。在基于道德倫理議題上,福音派教會和信眾較天主教體現出更多的保守傾向,許多人是博索納羅的堅定支持者。有數據顯示,2010年巴西天主教信眾占人口總數的64.6%,福音派占比為22.2%;2020年福音派信眾的比例上升到了總人口的約30%。在近兩次總統大選中,約有69%的福音派信眾支持博索納羅,天主教信眾的支持率則分別為51%和41%。
巴西的右翼保守主義者,在政治上強調既有法律、秩序和權威的重要性;在經濟上倡導遵循自由市場經濟、保護個人財產、反對以經濟平等為目標的再分配政策;在社會文化層面宣揚宗教價值觀,強調維護道德領域的傳統、秩序和習俗,例如家庭觀念的傳承和自然家庭的再生產,反對同性戀、墮胎、吸毒、酗酒等,這些信條與美國的傳統主義者一脈相承。
為什么美國的“文化戰爭”和“國會山暴亂”能夠在巴西得到“鏡像”顯示?
自20世紀初以來,美國對巴西進行了長期、持續的文化輸出和滲透。在這一過程中,巴西不斷“內化”美國的文化影響,甚至開始主動效仿和學習美國的文化。
美國對巴西和其他拉美國家的文化輸出開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二戰期間,美國在巴西等拉美國家設置了美洲間事務協調辦公室,用于遏制軸心國在拉美地區的影響。二戰后,美洲間事務協調辦公室成為美國在拉美地區實行經濟和文化戰略的有力工具。該辦公室不僅推行教育交流、英語傳授和美國文化傳播等項目,而且還為巴西的工業化起步提供資金支持、技術培訓和管理經驗等,并通過電影、廣播、報紙、雜志、音樂等軟性方式向巴西人“推銷”美國所謂的文化、民主、自由和平等的價值觀。
美國的第三部門,即非營利性的民間社會組織,對巴西社會文化的發展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巴西第三部門的概念來源于美國,包括非政府組織、基金會、慈善實體、社區基金、協會和其他非營利實體等。20世紀80年代,在巴西由軍政府向民主體制轉型的過程中,美國的各類基金會和資金援助機構開始向巴西的第三部門組織提供資金支持,有些則直接參與當地項目的運營,支持巴西的再民主化運動。在自主發展過程中,巴西的第三部門依然受到美國的顯著影響。
此次巴西的“國會山暴亂”直接體現了美國第三部門的影響,即美國極右翼勢力組織“美國保守聯盟”及其舉辦的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CPAC)對博索納羅支持者的影響。美國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是美國規模最大的保守派年度會議,也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保守派基層組織。博索納羅之子愛德華·博索納羅將該組織引進了巴西。該組織匯集了巴西和拉美其他一些國家的極右翼政治群體,2019年在巴西舉辦了首次會議。美國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的資深成員、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高級戰略顧問史蒂夫·班農在巴西“國會山暴亂”發生之前和之后,始終堅稱巴西大選存在“舞弊”,他甚至在播客中表明對參與1月8日暴亂事件的示威者們的支持,稱他們為“自由的戰士”。
巴西“國會山暴亂”發生后,各黨派都對這起反民主事件進行了譴責。巴西現任總統盧拉在第一時間召集所有州長匯聚首都巴西利亞,聲明對巴西民主體制和新任民選政府的支持。參與暴亂的極右翼分子、在安防工作中失職的政府官員、各地扎營抗議的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們都得到了相應的處罰。
暴亂事件發生后,越來越多的中間黨派、中右翼和右翼政治人物站到了盧拉政府一邊,與博索納羅和博索納羅主義劃清界限。例如,隸屬右翼政黨共和黨的巴西圣保羅州州長塔西西奧·德·弗雷塔斯曾是博索納羅總統堅定的支持者,在巴西“國會山暴亂”發生后,也改變了立場,與盧拉站到了一起。在政治和經濟利益的驅動下,不少此前支持博索納羅的政治人物與弗雷塔斯一樣,采取了實用主義的立場,與盧拉政府友好合作。

2023年1月9日,巴西總統盧拉和副總統阿爾克明在巴西總統府召開會議,譴責前總統博索納羅支持者強闖國家權力機構事件。
但極右翼勢力、博索納羅主義的支持者在巴西仍然具有巨大的號召力。博索納羅迄今仍不承認大選結果,認為抗議示威是合法的,只是譴責了在這一過程中的破壞和暴力活動。自敗選后,博索納羅就來到美國,并在美國搭起反對盧拉政府的大本營。他最近甚至表態稱:“1月8日暴亂事件中有許多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盡管巴西大多數政治人物譴責了這一反民主的舉動,博索納羅的民眾支持率也顯著下降,但巴西社會的分裂、“文化戰爭”仍在彌漫。進步主義在巴西發達的大城市占據主導地位,而在廣大的內陸腹地,尤其是在很多農業產地,保守主義仍占上風。
值得重視的是,巴西的右翼勢力還表現出一些年輕群體的特征。他們中間的一些人擅長利用社交媒體傳播政治理念,成為政治界的“網紅”,甚至有著名的“網紅”靠著大量粉絲的投票當選了聯邦議員或市議員。他們遵循的是與美國相似的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的理念,既譴責左翼盧拉政府,也不支持博索納羅主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組織是成立于2014年的“巴西自由運動”。該組織在發動2016年彈劾左翼勞工黨總統羅塞夫的示威游行活動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它有五個目標,即所謂自由和獨立的新聞媒體、經濟自由、權力分立、自由公正的選舉以及結束對獨裁政權的直接和間接資助。如今該組織的火力再次瞄準了勞工黨政府,認為巴西最高法院在處理1月暴亂事件過程中存在“違憲”操作。有消息認為,“巴西自由運動”得到了美國企業家的資金支持。雖然該組織的負責人沒有承認這一點,但卻表示接受過美國企業家資助的另一家傳播自由主義思想組織的培訓。美國的影子在巴西政治中可謂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