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晴兒
對我而言,無論寫什么,首先是從語言出發,語言如同一個作家的氣質。
在讀了陳文東一系列的散文之后,新發現令我喟嘆,以至于會顛覆我一直所崇拜的博爾赫斯的神秘時空,《車站》《窯》讓我會覺得那個二十多年前的時空同樣的神秘。文章所散發的時間感,并非是需要我沿著光陰后退,而是需要我用靈魂去飛越,去追趕,才能跟得上那些玄妙。
還有一部分是寫人物的,如《鄉下的伯父》《笑呵呵的姥姥》《王二爺王老師》,從現實的意義進行記敘,窺見生命中永存的溫度,語言又回到一種原生態的樸實和干凈,文本所散發的自然情感會讓每一個讀者從中獲取內心的一種缺失,它具有普世性的色彩。從容于兩種不同的寫作形式在同一個時期,所有的經驗空間,現實精神,個人體驗,以及語言視界都是我需要學習的,我讀到的和領會到的一如寫作的旨歸,讓我同時獲得了思想緯度和一種精神勢能。
《車站》開頭就像佩索阿的詩,“那條路沒有了,早已經沒有了。”在有意識或無識之中生發出來的語言。標題車站和路不知道是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來建立關系。但僅這樣的開頭,就足以取勝。它不是個人意義的路而是“從眾意義”的發聲。語言的密碼也在一點點地布置,以路為時空展開的張力,也在以弱小擴張著它的縱身密度。這其中加入了許多詩性的語言,重疊和彰顯著詩意的天空。《車站》以現實的抵抗和挖掘,打通了一條精神通道,車站究竟是什么呢?它是超越時空的精神共同體。趨向于無限高度的終極關懷。我想意義之中的車站是隱喻了一個時代的車站,它在時間中延伸著民族的發展力量和文化元素,用思辨的結尾,拓展了車站的終極意義。
《窯》同樣以詩性的開篇,抽離于現實和想象之中,感官之中既是大我也是無我。“在雨聲中睡去,從雨聲中醒來。”讓我一再確認了散文可以與詩歌有關,從此也有了寫散文動力。語言的秘境充溢著詩歌的濃郁,并在時間和空間中大幅度的跳躍。“那一年我15 歲,還從未走出過生我養我的那一片一望無際、坦蕩如砥的平原……據縣志記載,這塊曾經是古莘國、古毫國的土地上,原是有著幾座風景秀麗的小山的,可它們似乎都隨著歷史的煙云消散無跡了……”無疑這是一種超越常規的散文寫作,我原來以為只有詩歌可以天馬行空。超越空間的搭建,通常都在擴張著精神的堡壘,這是我理解的,而《窯》是一個精神的偌大堡壘,不受時間限制,但受空間的影響。這篇文章里面也有很接地氣的敘述和描寫,同樣增加了語言的幽靜和沉穩。
作家是一種責任,勃洛克在《詩人的使命》中寫道:“詩人的職責要求于詩人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了揭開外部表面的覆蓋,開掘精神的深處,詩人必須擯棄世俗世界的一切羈絆。”透過詩人的使命仿佛這一切都是在為陳為東而設定的,“我告訴自己說沒有什么可怕的,沒有山林中才有的猛獸,沒有神情暗淡的陌生人,只不過是一個荒涼的土堆……撥開一叢茂盛的紫荊和蘆葦,鉆進破敗的窯膛中。”感嘆之中又退回了時間的遠處。但近處是他站在回憶之中,又深陷于時間的陌生感。在時間、空間中轉換著一個《窯》的神秘之境,讓讀者也向往跳進去。幽寂之中是神秘的通道在此打開,在時間和空間中有形無形地穿越,一如這也是小鎮馬孔多。從下雨到雨停了正是沿著時間的線條和空間構筑擴建著宇宙般的精神時空,內部的世界完整著一座窯的無限精神圖譜和跨越時空的限囿。
《鄉下的伯父》《笑呵呵的姥姥》《王二爺王老師》是從現實出發,展開的記敘或陳述,語言凝練又樸實,這是兩種決然不同的風格。以線性的敘述抓住人物特點,又以情感的緯度展開畫面感,以一種生活的效力和語言的深度凝視并呈現,我竟然分不出哪一種寫法更好,我更喜歡。這個看似簡單,就如朱自清的《背影》,那些細膩的描寫具有吸附人心的力量。而每一個動作就像一個強大的磁場,它的強度足以顛覆著一顆孤高之心。這是親情的正本,是生命的本源回歸。特別感動于那些細節“他多次向我要寫滿了墨跡的演算本子卷煙抽,那煙葉末子是他自個兒烤的煙葉,用他粗大的手指碾碎的。白白的煙霧從他嘴里冒出來,可嗆人了。那時候我就想:他有那么多的紙為什么還要向我要?……”畫面感超強,而內心的情愫又自然而然。好文章也應該是這樣的獲取人性關懷。“伯父就是這樣一個鄉下人。”所有的特指都拉近了讀者和伯父的距離,伯父也應該是每個人的伯父。一個年代的伯父縮影。《笑呵呵的姥姥》的敘事力量也來自于情感,但又不止于情感,同時也可以延伸于一個時代的感應。“在我的印象中,姥姥是個不太幸福的人。“姥姥是個如今已經很少見到的小腳女人”,小腳姥姥那是一個封建社會的回響,雖然只是裹腳,但現實之中的傷痛一定特別深刻。我小時候也見過村子里的老太太,腳小的只有手掌那么大的感覺。這種暗傷具有時代性、時效性。在矛盾中對立又統一于姥姥的笑,笑呵呵的姥姥,是最完美不過的姥姥了。姥姥的寬慰和悲憫之心也人人可見。所以無論是伯父,還是姥姥他們離開了塵世有多久了,他們依然活著。以永存的溫度。溫暖著現實的疏漏和孤單,我們都需要一個伯父,一個姥姥,隔著時空寒暄。這也是我們的情感意識和精神共識。
縱觀這些散文所散發出來的文學氣息,除了嘆服,我還有欽佩。兩種出色的寫作技巧或手法同時集中在一個時期,一個人身上,還有語言的嚴謹和得當,——除了贊美我也不會說別的了。如果春天所有的花朵都是用來贊美的,那么我就要送上一個春天的最好起始。“我的職業就是,贊美崇高,為此上帝教我語言,還讓我的心充滿感激。”請讓我引用大詩人荷爾德林的話,“信仰神圣事物的,自有那自身神圣的人。”為此我也想借著春天看到燦爛和繁茂于不同的時期的另一個精神出口或神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