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電影《瞬息全宇宙》中的后現代主義特征

汪開慶 劉婕妤

（廣西大學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后現代主義源于現代主義，但又對現代性進行了審視和批判，呈現出對傳統的反叛、消解、顛覆等特征。后現代主義的特征可以大致歸納為以下幾點：“1、反對整體和解構中心的多元論世界觀。2、反精英文化并走向通俗文化。3、對“元敘事”的解構。4、追求拼貼性、隨意性。5、反權威性?！盵1]2022 年上映的《瞬息全宇宙》便是一部具有后現代主義典型特征的電影。影片打破了現實世界的秩序與規則，構建了一個多元宇宙，將不同元素進行拼貼，融合了科幻、喜劇、動作、奇幻等多種電影類型，呈現出反權威和反傳統的特點。

1 主題表達：華裔家庭的解構與重構

在主題表達上，《瞬息全宇宙》通過一個華裔家庭由解構到重構的過程來反映家庭的混亂與無序，從而彰顯其后現代主義特征。“隨著西方從以工業化生產為組織形式的現代社會逐漸轉型為以知識為基礎的后現代社會,作為人類基本整合形式的家庭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巨大的變遷。”[2]后現代家庭具有不確定性、多元性等特征，電影《瞬息全宇宙》便呈現了一種“反家庭”的家庭模式。影片講述了生活在美國的中年婦女伊芙琳（楊紫瓊飾演）與碌碌無所的丈夫威蒙德（關繼威飾演）、坐輪椅的父親（吳漢章飾演）、叛逆的女兒喬伊（許瑋倫飾演）一家人之間的代際沖突，對傳統語境下的親情、愛情、家庭等元素進行了解構與重構。

“在后現代社會，家庭呈現出不同的表現形式，多樣的關系模式和互動方式及家庭的歷史發展也表現出由需求共同體向選擇性親密關系過渡的階段性特征，家庭也正在獲得一種新的歷史形式，即一種‘反家庭的家庭’正在成型過程中?！盵3]《瞬息全宇宙》集中反映了以伊芙琳為代表的后現代華裔家庭的生活現狀和生存困境。受到后現代觀念的影響，后現代家庭更加注重成員個體的情感選擇，給予個體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解構了傳統的家庭模式。傳統語境下的家庭模式是男主外、女主內，男性擁有更加強大的家庭話語權。電影《瞬息全宇宙》中的家庭模式卻是女主外、男主內，女性掌握了家庭的主導權。伊芙琳是一名生活在美國的華裔移民，經營著一家洗衣店，過著拮據的生活。她的丈夫威蒙德性格軟弱，碌碌無為，并沒有完全承擔起作為一家之主的職責，反而需要妻子伊芙琳為其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

后現代家庭模式的變遷不僅體現在夫妻關系上，還體現在親子關系上。伊芙琳的女兒喬伊個性開放，處于叛逆期的喬伊經常與伊芙琳吵架?，F實生活中的伊芙琳處于兩難境地，她既沒有處理好和丈夫的關系，也沒有處理好與女兒的關系。伊芙琳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母親形象，女兒喬伊卻具有鮮明的西方特征。喬伊自小在美國長大，一直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并且是一名同性戀者。影片通過表現伊芙琳與喬伊之間的母女矛盾，反映了以伊芙琳為代表的東方文化和以喬伊為代表的西方文化之間的對立與沖突。在這個后現代家庭中，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也反映出后現代語境下的無序和混亂給家庭帶來的影響。

《瞬息全宇宙》將華裔移民群體的生存困境聚焦到到家庭矛盾、母女關系上，巧妙地規避了華裔移民群體缺乏文化認同和身份認同的社會現狀，用家庭問題掩蓋了社會問題和政治影響。在從現代到后現代的轉變過程中，女性主義呼吁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主張通過女性的力量解構傳統的家庭模式，對于后現代家庭模式產生深遠影響。

2 人物塑造：現代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在人物塑造上，《瞬息全宇宙》刻畫了以母親伊芙琳和女兒喬伊為代表的現代女性形象，她們身上具有鮮明的主體意識。“在后現代視野中女性主義本身也發生了嬗變。受后現代思潮影響的女性主義不再以爭取男女平權為宗旨，而將關注的焦點轉向女性本身，承認兩性差異，主張消解本質主義和二元對立。”[4]《瞬息全宇宙》將關注的焦點轉向女性自身，塑造了一個現代社會的“母親神話”。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多元宇宙中，伊芙琳都是家庭的主導者，在家庭中掌握絕對的話語權。電影中塑造的這位母親形象又與傳統的母親形象有些不同。傳統的母親形象具有犧牲、奉獻、無私等特點，往往要為家庭作出犧牲，帶有一種犧牲者、受害者的色彩。作為家庭婦女，不少母親全身心圍繞著家庭，甚至沒有自己的職業和工作，因而導致她們只有家庭屬性，缺乏社會屬性。但伊芙琳突破了這些束縛，她不僅是一名家庭婦女，還是一名職業女性，擁有家庭和社會雙重屬性。與此同時，伊芙琳作為大女主形象，承載著拯救世界的重任。在伊芙琳的身上，體現出現代女性的典型特征，她依靠自身的力量來解決家庭中的各種矛盾?！端蚕⑷钪妗分貥嬃爽F代社會中的母親形象，賦予母親形象更多可能性。

在后現代語境下，女性主義認為后現代家庭模式與家庭關系不再局限于兩性關系，而應關注女性自身。《瞬息全宇宙》通過伊芙琳和喬伊之間的母女矛盾來反映女性自身的困境。母親伊芙琳對待女兒喬伊的態度是復雜的，她既有溺愛喬伊的一面，又有強勢控制喬伊的一面。中國式母親伊芙琳給予喬伊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愛，但深受西方文化浸潤的喬伊具有獨立、叛逆的性格特征，母女之間經常處于對立狀態，爆發激烈的沖突。作為一名在移民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喬伊身上反映出原生家庭的諸多問題，特別是身份認同問題造成喬伊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和歸屬感。一方面，喬伊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希望自己的愛情能夠得到家人的尊重和祝福；另一方面，西方文化中獨立、自由、民主等價值觀影響下的喬伊具有強烈的叛逆和反抗色彩，甚至在多元宇宙中，她多次以弒母者的形象出現。當母親開始反思自己，當女兒開始理解母親，母親和女兒都學會站在對方的立場和視角考慮問題，母女之間由對立走向和解，最終的大團圓結局正是“她力量”的巨大作用。《瞬息全宇宙》借由對母女關系的重新審視來反映女性主體意識的逐漸覺醒，以及女性主體地位的回歸。

當掙脫了母親、女兒這類身份的束縛，彼此給予發自內心的尊重和理解，女性才能夠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精神獨立和思想獨立。電影中的這對母女突破了男性凝視，對母女關系和女性形象進行了重塑，歌頌了現代女性勇于追求自我價值的努力?！皬拇_定性到不確定性，從一元到多元，從結構到解構與重構，女性主義視野中美國家庭從現代家庭模式到后現代家庭模式的變遷生動地折射出了時代從現代到后現代的轉換?！盵4]

3 敘事特征：混沌的多元宇宙建構

在電影敘事上，《瞬息全宇宙》通過構建混沌的多元宇宙，對現實世界進行了顛覆、變形、拼貼、戲仿，呈現出鮮明的后現代主義特征。在傳統意義上，混沌是一種亂而無序的狀態?！翱茖W含義中的‘混沌’并不是混亂無序，它指的是確定系統中出現的貌似不規則的有序運動，也就是表面無序、內部有序?！盵5]《瞬息全宇宙》中的多元宇宙就具有混沌的特征，它模糊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解構了傳統的世界觀、宇宙觀、價值觀，用后現代的反叛性消解現實。電影敘事在幾個時空之間來回轉換，片中“宇宙跳躍”的形式使得這幾個時空呈現并列關系。時空的快速轉換不但給觀眾帶來奇觀化的視覺效果，而且體現出典型的碎片化特征，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有序性。

在電影中，伊芙琳穿梭于多重宇宙中，實現對女兒喬伊的拯救，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拯救。多元宇宙中的伊芙琳具有多種身份，如科學家、電影明星、廚師、戲曲名伶、布偶、石頭等?！端蚕⑷钪妗啡ブ行幕腿嗤膭撟鞣椒?，使得中心主義和整體主義被解構，這也正是后現代主義的明顯特征。

后現代主義電影“否定宏大敘事，否定傳統和權威，否定真理的存在和可追求性的消解深度的電影創作，通過蒙太奇等一系列電影技術手段和復制、拼貼的手法表現對崇高、悲劇、權力、使命的拆解和顛覆，并把這種精神內核通過電影語言反映到電影的內容中”[6]。作為一部典型的后現代主義電影，《瞬息全宇宙》采用拼貼式的時空結構，打破了電影敘事的線性結構和故事情節的連貫性。與此同時，影片還對多部經典電影進行拆解、顛覆和戲仿。例如，在伊芙琳成為武打明星的宇宙中，伊芙琳與丈夫威蒙德在巷子里抽煙的場景致敬了電影《花樣年華》；在熱狗手宇宙中，熱狗手猿人致敬了電影《2001 太空漫游》；在阿爾法宇宙中，威蒙德戴著VR 眼鏡的場景致敬了電影《頭號玩家》；在廚師宇宙中，伊芙琳認為“喬伊的身體被其他宇宙的自己控制了”，致敬了電影《料理鼠王》（又名《美食總動員》）；等等。

《瞬息全宇宙》通過天馬行空的想象，塑造了一個混沌的多元宇宙，這個宇宙是荒誕的，沒有絕對的真理、秩序和規則，人們普遍處于缺乏信仰的虛無狀態。正是由于這種虛無，喬伊將叛逆進行到底，想要毀滅整個世界，但母親伊芙琳始終沒有放棄對喬伊的拯救。電影的結尾提到：“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把地球看成宇宙的中心，殺戮、折磨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直到我們發現，地球其實圍著太陽轉，而這個太陽也只是上萬億個太陽中的一個而已。再看我們現在，竭盡全力處理一個宇宙中存在的事情，而天知道有多少個這樣的宇宙。每一個新發現都只能銘記，我們渺小而愚蠢?！庇捌瑢κ澜缬^和宇宙觀進行重新審視，通過揭示現代社會人們普遍面臨的精神危機，來表達對于真理、信仰的永恒追求。

縱觀全片，作為一部具有后現代主義典型特征的電影，《瞬息全宇宙》在主題表達上，用荒誕性內核消解了崇高、消解了規則，呈現出反傳統與反經典的意味；在人物塑造上，通過對男性中心主義的解構，來書寫現代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之路；在敘事策略上，構建起一個混沌的多元宇宙，以實現對于元敘事的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