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森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已經近八十歲了,這是一個不老不小的年紀。父親走得早,撇下了三個未成家的子女。母親能力有限,操不了心,拿不出錢,在以后我們相繼結婚生子的過程中,她的內心多半是郁悶酸楚的,而這種郁悶酸楚又無處訴說。所以,待到母親年老時,她除了一身的毛病,什么都沒落下。
上了年紀的母親說話也變得有些啰唆了。她講一件事,往往半天進入不了正題。母親說話也喜歡夸大其詞,當她想說一個人好的時候,往往會把那個人夸上了天;當她認為一個人不怎么樣的時候,就會把那個人貶得一文不值。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有當面抱怨、指責過母親,畢竟是她生養了我,而生養之恩是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我只是把母親的這種絮叨當作大多老年人的一個通病,更何況她身體不好。
母親患有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也曾經中風過,所幸治療及時,沒落下太大的后遺癥。我生怕這些慢性病積累成大病,讓母親承受更大的痛苦。所以,我往往不等她吃完,就把降壓、降糖、降血脂,以及擴張血管之類的種種藥物,又一兜一兜地買了回來。近一年來,母親的慢性病沒治好,泌尿系統的老毛病又犯了,主要的癥狀是尿頻、尿痛。我帶母親輾轉各地看了很多醫生,可并沒有治好,她的病情時輕時重。看到她痛苦疲憊的樣子,我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似的,心靈的天空整日陰沉沉的。母親執意要在我家的車庫住,因為不用上下樓,她覺得這樣方便。我雖然多次勸她,但也不敢違她的意。雖然車庫距離我只有一百多米遠,但我最怕接到她的電話,特別是當她虛弱的聲音傳到我的耳畔時,我的心就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緊縮得厲害,因為我知道母親肯定是不舒服了,并且不能獨自處理了。我知道這種情況日漸增多不是好事,但對于上了年紀的人,慢性病的治療沒有多好的辦法,保守醫治,或許就是無奈的選擇。
我心里始終放不下母親,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給別人講多了孝道思想的緣故,還是我自己被這種思想灌輸久了的緣故。我覺得,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待”。默默做盡孝的事,不夸耀,不張揚,不推卸,不攀比,問心無愧就好。于我而言,父親早逝,能盡的孝就是好好照顧母親。每每看見母親站在車庫門前,微風吹起她凌亂的白發,斜陽映照她佝僂的身軀的樣子,我就想到我小的時候母親給我喂藥、背我到鄰村衛生所打針的畫面,想起母親挑燈熬夜給我做鞋子、衣服的場景。這時,總有一股熱流涌上我的喉嚨,總是滿眼淚水模糊我的雙眸。母親養我成人,我怎能不奉她終老?她稍有懈怠,幼時孱弱的我又怎能活到今天?
母子連心,或許不是傳說。2021年元旦,我準備去醫院做一個小手術,住院前后大概需要一周的時間。這件事我不想讓母親知道,主要是怕她擔心,所以臨行之前,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陪她說了半晌話,然后馬不停蹄地去了醫院,在妻兒的陪同下做了手術,靜等康復。手術后第三天上午八點多鐘,醫生還沒來查房,母親卻蹣跚著闖進了我的病房,直直地看著我,眼圈發紅,強忍淚水。我身上的鎮痛棒和導尿管還沒拔,不能動彈,便強擠出笑容問她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心里既納悶兒又忐忑:也沒有人告訴她呀?母親一下子啜泣起來,說兩天沒見我,就感覺我有事瞞著她,她坐了十多里地的公交車,在醫院住院部查到了我的病房號,然后就心急如焚地上來了。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也不知該如何去勸慰她。母親守了我兩個多小時,直到確認我并無大礙后,才一步三回頭地拖著蹣跚的步伐回去了。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我的眼淚莫名地涌了上來……
人至中年,最渴盼的就是老人能健康,孩子能平安,家庭能和睦。日子在瑣碎和忙碌中悄然溜走,在瞻前顧后中悄然翻篇,知天命的年紀,浮躁的心日漸歸于淡然。我的眼前時不時地浮現出一組畫面:年輕的母親背著打針回來的幼時的我,她身后跟著一條跑前跑后的大黃狗,穿過颯颯作響的蘆葦蕩,迎著碩大的通紅的夕陽,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