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博德古城

駱海燕

由黃色土磚民居構成的梅博德古城，位于伊朗中部，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是古代絲綢之路的一個重要節點。

途中，我們準備在一個名叫阿特林的農莊享用午餐。這是一家蠻有特色的休閑餐廳。門口有迎客桌，上面擺放著厚厚的《古蘭經》，幾個浸著玫瑰等花瓣的凈手盆，孔雀藍的花瓶里插著好看的白蘆葦，一旁還焚燒著艾葉之類的香料。這大概是為客人洗塵的意思吧。

趁廚師還在準備午餐的空當，熱情的店主人帶著我們參觀他的農莊。農莊不大，院子里除了綠植和果樹，還種著玉米、辣椒、小番茄等糧食作物和蔬菜，以及白蘆葦、藍花草等觀賞性花草。主人在地里彎下腰，摘了幾片薄荷遞給我們。帶著清香的薄荷是伊朗人餐桌上少不了的調味品，薄荷飲料更是伊朗人的最愛。另外，伊朗人還喜歡一種白色的傳統飲料，它是將酸奶稀釋在水中，用鹽和薄荷進行調味的，但我不太能適應那種怪怪的口感。

挨著菜地，圈養著雞和孔雀。如果不仔細辨認，幾只小小的白孔雀混在雞群里，還真不起眼。拖著長尾巴的藍孔雀和綠孔雀不時飛到高處，那里有人工搭建的樹枝架。

偌大的餐廳里，寬屏的投影儀上正播放著一首伊朗歌曲，據說它是眼下伊朗很火的歌曲One Day，充滿磁性的天籟回蕩在餐廳內。

餐食是自助的。光影投射的餐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美麗餐盤，上面裝著各色菜肴與藏紅花飯，以及入口絲滑的糖果色冰激凌。餐盤下面是印著花卉的波斯傳統桌布，餐桌旁還有水聲潺潺的小池塘，搭配縈繞不絕的婉轉歌聲，如此氛圍的午飯，是我出游數日以來食欲最為大開的一餐。汪曾祺先生曾寫道，“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我想，恰恰是由這碗煙火，才讓人間滋生出無數美麗的情節，從而治愈人生旅途中的諸多疲憊。

城內至今還保留著曾經的老驛站，在原有基礎上，把它改造成了極富古波斯風格的餐廳，接待南來北往的眾多游客。古驛站郵局的墻體上，存在著讓人浮想聯翩的拴馬洞和古老的水煙壺。驛站中央有可以乘涼的水窖，以及色彩斑駁的波斯毯。當陽光照射進圓形的穹頂，各種細密的幾何圖案構成的建筑體顯得無比輝煌，這一切，讓人有一種置身于異域美術館的錯覺。

梅博德古城分為古代要塞、沙雷斯坦、拉巴斯這三部分。拉巴斯是指郊區。比肩接踵構成古城主體建筑的土磚民居，屬于沙雷斯坦。而所謂的古代要塞，就是位于城市中心的納林古堡遺址。早年的古城分為三個階層，最高的城堡里住著王族，城堡四周住著達官貴人，而最外圈才是普通民眾。

正因為智慧是人類區別于其他動物的顯著標志，所以，即使處在干旱沙漠地帶，富有創造力的波斯人，照樣能具有適應自然環境的能力。城中有名的冰屋，早先是波斯人蓄水之處，到了卡扎爾王朝時，被改造為儲存冰塊的圓形冰窖。由于伊朗的冬季夜間室外溫度很低，人們就在冰屋外豎起厚實的高墻，然后將水灌滿露天水池，這樣一來，水就會結冰，再把冰儲存在穹頂下的容器里，留作夏季取用。

中東地區的秋季，氣候特別干燥，雨量稀少。頂著大太陽前往古堡，需要經過一段四周空曠、毫無綠植與遮擋物的沙漠地帶，對于我這種生長在風調雨順的江南人來說，確實是一次難得的體驗。灼熱的太陽光似乎分分秒秒都想把人體的水分烤干。我們幾個女生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戴上口罩、裹緊頭巾，加快腳下的步伐。

遺址大門口的展牌上顯示城堡有近四千年的歷史。但據當地人說，城堡地基已有七千年歷史。相傳很久以前，這座古堡是由精靈們所建造的，屬于所羅門王。可傳說畢竟猶如天使的羽翼，只屬于星月閃爍的天空。眼前的古堡，建在幾十米高的土丘上，呈現不規則的橢圓形。整座主體建筑分上、中、下三層，有多座堡壘、瞭望塔以及烽火臺，是伊朗現存最古老的土磚建筑結構，雖然這些建筑經歲月侵蝕而嚴重風化，但這座古波斯時期的重要防御工事，在當時用固若金湯來形容它，毫不為過。

城堡的興建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紀的帕提亞時期，以及前伊斯蘭時期的最后一個波斯帝國—薩珊王朝。城堡在莫扎法爾王朝時期進行了大規模修復，并且在城堡周圍挖建了深深的護城河。不難想象，曾經的這里，無論是艷陽高照的晴日，抑或星月交輝的子夜，將士們英武的身姿，屹立在沙漠高高的城堡中央。

拾級而上，只見黃土坯壘起的城堡大門高處，清晰可見的雕花尚未被風化模糊。從一層到最高層，需要順著小道盤旋繞行。盡管沿途設置著一些搶救性的鋼管支架，但許多岌岌可危或已坍塌的建筑，還是令人唏噓不已。

在一處據說是國王的夏季宮內，兩根頎長的圓木，交叉支撐著寬大的窗框。遙想當年，國王在此宴請得勝而歸的將士們，觥籌交錯間，宮廷里曼妙的舞者柔臂伸展、麗影旋轉，勝利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此刻，仿佛婉轉抒情的音樂再度響起，我不由踮起腳尖，在寬大的石榻上輕試舞步。

登上城堡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個梅博德市。夕照之下，整座土黃色的城市籠罩在一層黃燦燦的金色中，恍若穿越回古波斯。別樣的沒落與蒼涼感，在蒼穹下猶如一張巨大的金黃色基調的油畫，呈現出一種攝人心魄的震撼。

回到大巴車上時，我乘興寫下一首名叫《納林城堡遺址》的小詩：

殘垣斷壁仍在呻吟

走向宿命的坍塌在烈日下沉默

沉默不語的

是薩珊? 是穆扎法爾

遠去的帝國王朝在各自的時空里

點亮城堡締造者的名字

黃磚黏土夯起一座紀念碑

與歷史宮殿齊名的遠不止

一座烽火臺? 幾道護城河

這個炎熱而荒涼的午后

中國舞探出腳尖

輕敲一張古波斯夏季宮的皇榻

這一夜，無數雪白的鴿子，從梅博德的鴿子塔騰空而出，在我異國他鄉的藍色夢境里飛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