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翻的餐桌

張一曼

前幾天，我參加了一個讀書活動。趁著休息的空當，鄰座的老師給我講了一件發生在她朋友身上的事情。姑且就叫她的朋友小慧吧。她說，在小慧兄弟姊妹幾個還小的時候，他們的爸爸出軌了，緊接著和他們的媽媽離了婚。他們的媽媽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瘋了。再后來，他們兄弟姊妹一個個長大成了家，媽媽卻沒有任何好轉。

她又給我講了小慧他們陪媽媽吃飯的事。他們幾個孩子把飯菜做好端上餐桌，再把媽媽領到餐桌前坐下。但是很多時候，他們的媽媽會毫無征兆地把餐桌打翻……

她講到這兒的時候，我的大腦也是蒙的：這可怎么辦呀？遇到這樣的媽媽。好好的一桌子飯菜，熱的、涼的、稀的、稠的，湯湯水水，碟子、勺子、筷子、碗，這些東西一股腦兒被打翻在地的時候，那會是怎樣的狼藉一片？又是何等的讓人崩潰和無奈？況且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我想，瘋了的母親即使被子女大聲訓斥幾句，或是被兒女們埋怨上一番，也是可以被原諒的，畢竟有句老話就是這么說的，“久病床前無孝子”。

就在我同情小慧他們的時候，鄰座的老師說，每當小慧的瘋媽媽把餐桌打翻之后，他們兄弟姊妹幾個總是嘻嘻哈哈一陣笑，“媽，這個咱不吃了……來，我們收拾收拾……沒事啊，我們再去做……”他們邊說邊笑邊把媽媽從餐椅上扶到旁邊安頓下來。然后，有的留下和媽媽說話，有的慌忙再去做飯……

聽到這里，我一下就豁然了。我的心上似是流過了一條河：河底沒有尖利的石頭劃破水的肌膚，河水因為流動永遠保持著清澈，河面被鳥雀的叫聲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河的兩旁輪番播放著春、夏、秋、冬。我似乎聽到了小慧他們的笑聲，也看到了他們瘋了的媽媽依然空洞的眼神?？墒窃谀菢拥臅r刻，眼神依然空洞又如何？那么美好的畫面，那么有愛的家，還有什么風雨會讓他們畏懼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在我四歲時出生的弟弟。弟弟長到一歲，除了吃奶還不會吃其他的食物，身體極其瘦弱。要養育一個一歲了還不會吃東西的孩子，對爸媽來說實在太難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我都被爸媽寄放在鄰里家，然后他們抱著弟弟去求醫。可是，弟弟一直沒被醫好，已經瘦得皮包骨。后來，爸媽把弟弟抱到了大一點兒的醫院去診斷。結果一出，竟是晴天霹靂—先天性智力障礙。我無法想象那結果給了爸媽怎樣的打擊。我只知道，他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去尋醫，無論白天黑夜，無論晴雨寒暑。命運之神終于被爸媽的堅持感動了—弟弟遇著了一位姓張的醫生。爸爸說，年已花甲的老醫生翻了翻弟弟的眼皮，看了看弟弟的舌苔，聽了聽弟弟的肚子，然后說了一句：“沒多大毛病，就是先天性營養不良，吃幾包藥調理調理就好了。”原來之前的都是誤診。爸媽的天終于要透亮了。是愛，讓困窘的爸媽拼盡一切也要和命運抗爭，才等來了一家人的晴空萬里。

我想，無論是父母養育子女，還是孩子奉養老人，在面對磨難的時候，只要有愛，就會有面對的勇氣，才會有跨越它的信心。羅素先生說過：“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比松蜷L或短，一路走來，誰沒有遇到過幾次被打翻的餐桌？而能重新把狼藉一片整理起來的，唯有愛。有了愛，我們就能把自己的心放在最寬處。心里面寬敞，也就容得下生活里的風雨飄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