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組詩）

李克利

銀杏樹

去往早市的路上

四叔門前，落滿了亮燦燦的黃金

那棵銀杏樹

還是多年前母親幫忙栽下的

季節塑出的金身，秋風給剝落了

鄰居家屋后也有棵銀杏樹

落葉和落果，被一堵石頭墻隔開

風和聲音可以越墻而過

幫它們傳遞消息

搓凈、晾曬、炒熟，我把一顆顆白果

供奉在母親的遺像前

草木往春天里走，河流往春天里走

村莊往春天里走，急急如律令

浩蕩的春風，敲鑼打鼓

又一次喊出了銀杏樹的嫩芽

只能怪母親睡得太深、太沉

春風怎么喚，她都不醒

中元節

在寺廟，在十字路口，尤其在岸邊

人影晃動。月亮不愿意當眾暴露哀傷

躲到云層里了。香燭，紙錢，河燈

都點燃了。因為承載著沉重的使命

河水流淌得緩慢

這樣的夜晚容易滋生夢境

好像是全家人圍坐在餐桌旁

恍惚中，母親悄無聲息地進來

無語，不坐，亦不動筷子

我想起身和她擁抱，抱住的卻是虛無

一陣陰風掠過，那么多親人立在暗處

燃燒的紙錢漸漸熄滅，影子也跟著熄滅

我默默地看著河燈慢慢飄遠

把它們當作遠行客，也當作招魂人

回家

從單位到家，那條路走了無數次

閉上眼睛都不會走錯

出門左拐，裝盲人

拿一根木棍探路，踩著盲道的凸起

直行三百米，左拐

再直行八百米，穿過一座橋

前面是五岔路口，繼續前行二百米

還是左拐，再走一百米就到了

睜開眼睛，怎么走到醫院里了？

鞭炮敲開泥土的門

母親，跟我回家過年

每個春節，我接你送你

都是趁天還亮著

事實證明，摸黑走路

真的會走錯

寫祖父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寫你了

寫我和你一鋪火炕上睡了二十一年

后悔沒有為你疊一次鋪蓋

寫中秋節后你的每一個生日

我從未準備，哪怕是不像樣的禮物

寫你的好脾氣，善待卑微的事物

諒解生活篇章里的錯字和病句

寫二月二龍抬頭，萬物就要復蘇

光每天喚醒我們，而你沉迷于黑暗

沒有人能擋住死神的腳步

深深的離別制造無數淚水

寫什么都無濟于事了，即使再依依不舍

我們也只能栽下兩棵松樹陪你

只能在碑上，我們的名字跪拜你的名字

想不出更多的話給你了

如果有，我不會吝嗇的

還沒怎么用力，薄薄的紙，一戳就破

它太輕了，承受不住懷念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