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剪刀，哪里都是主場

●文/俞佳鋮

“加油，希望你們凱旋！”2022年10月，參加第46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項目的選手，整裝待發出征芬蘭，石丹作為中國國家隊教練，給予他們滿滿的鼓勵和祝福。

一眼看去，24歲的石丹和參賽選手們年齡相仿，可是年紀輕輕的她卻已是世界冠軍。憑著一把剪刀和出色的美發技藝，她“美”到了國際舞臺，讓全世界看到了東方姑娘的風采。然而，光芒背后，誰也不知道，石丹曾經是一個非常缺乏安全感的留守兒童，還曾一度陷入心理問題，無法自拔……

青春懵懂，她有個“美麗夢想”

1998年1月1日，石丹出生在江西鄱陽縣雙港鎮新田村，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哥哥成了留守兒童，她笑稱他們兄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

年幼的石丹十分渴望父母疼愛，尤其是上小學后，學校開家長會，別人家去的都是父母，但她家只能是外婆或者奶奶去。媽媽對女兒說，只要她考了好成績，他們就回來了。

可惜，即使石丹考了年級前幾名，父母也沒回來。青澀的少年時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失望和憂傷，石丹從小內心缺乏安全感，總覺得自己不被關注，不被愛。

春節，是石丹最開心的時候，父母回來了，村子里也熱鬧起來了。走村串戶拜年那幾天，她和小伙伴們總能吃到很多從大城市里帶回來的各種美食，還能聽到很多關于城市的新鮮事。

最讓石丹感興趣的，是那些漂亮阿姨穿的好看衣服和做的精致發型。她常常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扯扯她們的衣角，摸摸她們的發梢。如果被發現了，石丹會甜甜地說一句：“阿姨，您真好看！”

石丹“愛臭美”在村里出了名，初中3年，青春懵懂的她更是表現出了對美的向往。擺弄自己的頭發不過癮，她還給同學編各種花樣的辮子。

2013年中考后，石丹沒能考上理想的高中，跟著父母來到杭州。多年在外打拼的父母意識到，女兒學歷不高，如果有一門技藝傍身，將來的路或許會好走些。

幾經周折，石丹選擇了杭州市拱墅區運河技工學校的美發與形象設計專業。從小就對大城市充滿向往的她，很開心能在這里讀書，而且讀的是自己喜歡的專業，她決心好好努力，謀一條出路。

老家的鄉親們聽說石丹在城里學理發，覺得這是一門沒出息的活。石丹暗下決心，一定要混出點成績來，讓他們刮目相看。

美發行業需要時尚的眼光，對于沒怎么見過世面的石丹來說，這顯然是個短板。每次老師給出創作主題，她的作品總帶著一股“土味”。為了跟上潮流，石丹翻時尚雜志，看走秀視頻，開闊眼界，提高品位。

有一回，石丹路過一家酒吧，看到幾個漂亮小姐姐的發型很特別，尤其那個馬尾辮，馬尾不高不低，發尾層次分明，時髦又減齡。石丹突然意識到，生活中的探索遠比書本來得更加鮮活，于是，她常常去酒吧門口“蹲點”。媽媽以為女兒學壞了，氣得直哭，石丹好說歹說，才解除誤會。

成功的道路沒有捷徑，唯有腳踏實地地勤學苦練。石丹常常一剪就是好幾個小時，一站就是一整天，練到手抽筋，腿發軟。剪刀拿歪了，進刀深度不對，都會傷到自己的手，左手經常留下一道道血口子。

聚光燈下，“傻姑娘”有了焦慮

有同學想法子偷懶，石丹卻喜歡上了這種“苦”。她隨身帶著一把剪刀，一有機會就拿出來練。有一次過年回老家，沒有道具模特，她就對著家門口的一簇簇野草修修剪剪。

“這姑娘在城里念書念傻了？”

“剪得亂七八糟，不知道學了些什么。”

全神貫注的石丹絲毫聽不進閑言碎語，假期結束后，她的技藝不僅沒有生疏，反而突飛猛進，她在班里脫穎而出，連老師也連連夸贊。

可半年后，父母因為種種原因必須回老家，偌大的杭州城只剩下石丹獨自漂泊。送父母坐上回鄉的車子，石丹強顏歡笑地說著一些讓他們寬心的話：“等我畢業了，就到咱們小鎮上開個理發店。”

2014年，學習美發1年后，石丹為了試試自己的技藝，報名參加學校為世界技能大賽組織的選拔賽。世界技能大賽是高級別的世界性職業技能賽事，被譽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為此，石丹開始了超負荷的訓練，從早上6點練到晚上燈火通明，幾乎一刻都不停歇。

或許還是“稚嫩”了些，石丹落選了，但她獲得了2015年第39屆亞洲化妝發型大賽的參賽資格，并一舉拿下男士潮流修剪項目的亞軍。

這是石丹在美發專業上的第一個獎杯，意義非凡，石丹很受鼓舞——努力學習，明確自己的職業目標，找到人生發展的方向，只有這樣，才能學有所成，實現夢想。

美發與形象設計，這是一個為顧客創造美，為社會創造美的專業。因此，石丹和同學們也被稱為“美麗的創造者、自信的塑造者”。隨著國家提出“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的技能強國目標，石丹覺得技能型人才會越來越受歡迎。

“一技成，行天下！”原本只想學美發“謀生”的石丹，不再止步于“開理發店”的小目標，開始有了更大的夢想，那就是在專業領域取得更高的成績。

2016年，石丹向第44屆世界技能大賽沖刺。然而，在浙江省選拔賽的前一晚，疼愛她的爺爺因病離世，石丹得知消息后，躲在洗手間哭腫了眼睛。擦干眼淚，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一定要好好訓練，不辜負爺爺的期望。

當時，杭州正值G20峰會前夕，處處都是美景，訓練基地離西湖和市中心的武林廣場只有幾分鐘車程，但石丹沒心思像其他女生一樣去逛街，而是全身心投入到訓練中。

相比艱苦備賽的過程，比賽以及最終的結果已不是問題，石丹再次獲得第一，隊友們都說石丹有一顆處亂不驚的大心臟。可是，石丹自己知道，在經歷一次次比賽的同時，自己更需要磨煉的是心態。

比賽結束后，石丹趕回老家，看著爺爺的遺像痛哭：“爺爺，我得了第一名，您看到了嗎？”

當時，很少有人注意到石丹的悲傷，大家把目光都聚焦在她的成績上。“真有出息，繼續加油！”“這回你一定要得個獎回來。”一向不被關注的石丹，突然被推到聚光燈下，父母和親朋好友的鼓勵，對她來說更像是壓力。她開始焦慮不安，生怕辜負了大家的期待。

全國選拔賽是獨木橋，最終入選的只有一人。因為石丹太想要成績，太想證明自己，過度緊張的她竟發揮失常，再次與世界技能大賽失之交臂。

沉重的打擊，挫敗了石丹的信心。更讓她難受的是，爺爺去世半個月后，奶奶也走了。那段時間，石丹沒辦法好好訓練，總是剪著剪著就走神了，手被劃破好幾道傷口，傷口的痛都比不上內心的傷痛。

這個大大咧咧的姑娘變得很敏感，她不敢和父母開視頻，似乎父母的每個眼神都帶著失望。有一次，爸爸打視頻電話過來，石丹鼓起勇氣接通。“丹丹，我們家就靠你了。”爸爸一句原本稱贊女兒的鼓勵話，卻戳中了她的軟肋，石丹哭著掛了電話……

1個多星期后，石丹回到學校，見到教練，止不住地大哭。教練發現，原本開朗活潑的石丹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于是，教練找了一位心理醫生，讓石丹把壓抑已久的委屈、失落等情緒全都釋放出來，不要認為“我是不被愛的”“我不夠好”，要看到父母對自己的愛和肯定。

技能成才，世界冠軍的“報國心”

漸漸地，石丹走出低谷，敢于正視自己的不完美。有了良好的心態，她開始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賽中嶄露頭角。

2018年9月，石丹向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項目全國選拔賽沖刺。這一次，無論心態還是技術，她都達到了極佳狀態，終于以第一名的成績再次入選國家隊。

國家隊集訓相當嚴苛，每天要進行16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全年無休。石丹手腕的腱鞘炎職業病更加嚴重了，醫生囑咐她多多休養，可她還是不間斷地訓練著。比賽前的準備階段，石丹除了要堅持鍛煉體能，還要訓練現場應變、溝通等多方面能力，有時候遇到難度大的發型，她甚至會熬夜訓練到凌晨4點。長時間的高強度訓練，讓她常常站到腿抽筋。

為了保持良好狀態，無論訓練到多晚，石丹都會抽時間到附近的河邊散步。看到繁星點點，她感覺是爺爺和奶奶在望著她，鼓勵她。

2019年8月，在俄羅斯喀山舉行的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上，石丹似乎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第一個抽到的真人模特，居然是之前比賽時合作過的俄羅斯姑娘。兩人一對視就認出了對方，給彼此一個微笑，默契滿滿。

比賽中，石丹鎮定自若，修剪，染色，燙發，盤頭，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只有一同前往的教練知道，她的手又紅又腫，每動一下就鉆心地疼，必須有很大的毅力才能克服。

夢想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努力的人，比賽結束后，當石丹在雨中披上五星紅旗時，周圍的歡呼聲讓她更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經歷都是值得的。

拿起剪刀，哪里都是主場。奪冠后的石丹光芒四射，她讓很多人看到，不僅讀書能夠成才，學習技能也可以。在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時代，石丹秉著一顆匠心，走出了一條技能成才、技能報國之路。

奪冠之后，石丹回到老家，父老鄉親夾道歡迎，夸她“比考上名牌大學還厲害”。石丹終于實現了“讓他們刮目相看”的心愿，內心百感交集。

年少成名之后，石丹仍然低調謙和。畢業后，她選擇回到三尺講臺，懷著“技能報國”夢想，把技術傳授給更多的學生。她一遍一遍地對著頭模備課、試講，抓住每一次選拔、培訓的機會，帶著學生們鍛煉磨礪，把比賽的經驗教訓與他們分享。石丹表示，這個選擇是回到了原點，她希望自己可以培養出更多的技能工匠，為國爭光。

除了講臺，石丹還有另一個重要的舞臺，那就是公益，她還因此獲得“中國青年五四獎章”。作為杭州市志愿者服務隊主力成員，每月10日上午9點，石丹和團隊都會準時出現在杭州市運河廣場，為老人理發。

2022年9月1日，開學第一天，石丹接到一個特殊邀請，為杭州一所小學的小姑娘扎頭發，她欣然前往。“丹丹姐姐，我像不像小公主？媽媽編不出這么漂亮的辮子。”孩子們甜絲絲的夸贊，讓石丹美到了心里。

的確，無論是默默無聞的小小理發師，還是閃閃發光的世界冠軍，目的都是把美麗帶給更多人。石丹深深熱愛著這個行業，因為它能夠發現美、創造美。

“我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技能成才。擇一行、愛一行、忠一行、精一行，新時代的青年不缺乏這樣的鉆研精神。”石丹認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要肯鉆研，肯付出，美好藍圖就會通過雙手實現。雖然已是世界冠軍，石丹仍然抱著一顆平常心，她青春洋溢，她自由驕傲，她用剪刀“剪”出了屬于自己的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