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為證

賴海石

“叮叮叮，叮叮叮……”清脆的上課鈴聲敲響了。這鈴聲，從綠樹掩映的校園發出，穿過五村八寨，在重重疊疊的大山間回蕩。

楊老師拿著教科書走進教室，教室里空無一人。楊老師退出教室，疑惑地四下一瞧，看到了集體站在操場邊楊樹旁的我們。“上課，快進來上課！沒聽見鈴聲？”我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棵棵小楊樹。校園里一片靜寂，只有“二傻”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嘿嘿”地笑著說：“上課，上課。”我們一個個像腳上釘了釘子，沒挪動半步。最后，滿臉狐疑的楊老師指著我說：“羊羊，你說，怎么回事？”我遲疑了半天，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老師，聽說你要走了，我們不讀書了。”“你們……”楊老師跺跺腳，“我走了，還有別的老師會來，老師有老師的難處，請同學們理解。”我知道楊老師說的難處是什么。楊老師是從我們山里讀書出去的。他讀大學時，交了一個城里有錢人家的漂亮的女朋友。畢業后，楊老師要回山里支教，女朋友不同意。楊老師說服女朋友，答應她兩年后一定回城里結婚。現在期限快到了，女朋友就等楊老師回去舉行婚禮了。

昨天，我們看到楊老師在收拾東西。我們都不想讓楊老師走。我想起了楊老師剛來時，他親手在校園里種下一棵楊樹。他說，他姓楊，這棵楊樹就是他。于是，我說：“楊樹是不會走的，楊老師，您還會走嗎？”楊老師說：“不走了。”我說：“真的嗎？”楊老師指著栽下的楊樹說：“真的，楊樹為證。”我笑了，笑得像剛從東方山頭上升起的太陽一樣。可現在楊老師要走了，我嘟起嘴：“老師，您說過，您不走的，楊樹為證。”楊老師低下頭：“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們，可有些事……”我的眼淚終于憋不住，從眼眶里涌了出來：“老師，您別走，行嗎？”“您不走，行嗎？您不走，行嗎？”同學們紛紛含淚央求。楊老師沉默良久，長嘆一聲：“同學們，回教室上課吧，我先答應你們。”我們破涕為笑，擁進教室。

下課后，我看見楊老師打了很久的電話，一定是跟女朋友打的。

幾天后，一個身材像楊樹苗的姐姐來到了我們學校，她就是楊老師的女朋友。她一來就拿了楊老師的行李要帶他走。楊老師小聲地跟她解釋著什么。后來，楊老師帶她參觀了我們的教室、操場、楊樹，給她看了我們的作業，還讓我們表演了節目給她看。楊老師說，她叫洋洋，太平洋的“洋”。我知道，楊老師要走，都是因為她。我很想做點兒什么報復她，可是實在找不到機會和辦法，最后把她的高跟鞋和衣服偷走了。我不知道洋洋是什么時候離開學校的，我突然覺得有點兒對不起楊老師，又偷偷地把高跟鞋和衣服放了回去。

期中考試后，洋洋又來了，帶著行李和一棵楊樹苗。楊老師說，她來這里教書，不走了。我們的歡呼聲幾乎要把校舍掀到天上去。

洋洋在楊老師的楊樹旁栽下了她帶來的楊樹苗。“我也不走了，楊樹為證。”“楊樹為證—”我們齊聲說。“楊樹為證！”“二傻”也跟著喊。楊老師和洋洋老師在學校舉行了婚禮。他們把家安在了大山里。我在快樂的學習中度過了一年又一年，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可是，我們山里遭遇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天災。

那天，正在上課，突然有瓦片從屋頂掉落，課桌搖晃。楊老師馬上意識到地震來了。他沉著地指揮學生們撤離教室。同學們都撤離了，洋洋老師班上的同學也撤離了，但楊老師和洋洋老師因為低下頭檢查課桌下還有沒有同學，耽誤了幾秒鐘，被埋在了倒塌下來的磚瓦下面。

楊老師走了，洋洋老師也走了；楊老師沒有走，洋洋老師也沒有走—他們融進了腳下的土地里，他們就在楊樹下，他們就是那兩棵楊樹。“二傻”說，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經常聽到兩棵楊樹竊竊私語呢。

大學畢業后，我回到了大山里，像當年的楊老師一樣。我在兩棵楊樹旁栽上了一棵小楊樹，我跟我的學生們說，我一定會幫助你們克服困難，考上大學，和我當年一樣。

楊樹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