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回憶

黃文科

我的父親年少時就是孤兒，我根本無法想象我的爺爺奶奶到底長得啥模樣。許多相對復雜的事情，也是在長大后才漸漸弄明白。本該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童年，我和姐妹們卻不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得到爺爺奶奶的呵護和疼愛，這是一生永遠無法彌補的缺陷。偶爾受到鄰居家三伯公（爺爺的哥哥）些許的關心，便心中竊喜。那是一種甜蜜中夾帶酸楚的心情。

三伯公一生娶了三個妻室，第一個沒有生育后代，第二個生了堂伯、堂叔和幾個堂姑媽。我兒時見到的是三伯公的第三個妻室，她也沒有生育孩子。三姆婆說話很尖細，站在旁邊聽她說話，感覺刺耳。

一到夏天，我的父母都是忙忙碌碌的。從田地里收來的玉米被堆在家里，像座小山。三伯公人勤快，心腸好，忙完他家的家務活兒，便主動到我家幫忙捆綁玉米棒。五六個玉米棒被綁在一起，方便管理。

我的父母收工回來就把捆綁好的一串串玉米棒掛在木屋的牽梁上。在玉米大豐收時，牽梁一般是不夠掛的，所以要將牽梁之間再綁上十幾根木條，才能全部掛滿碩大的顆粒飽滿的玉米棒。

當時，本地農村的房屋全部都是木瓦結構，三開間，每開間寬六尺四或六尺六，再大點兒的是七尺二、七尺四不等。房屋分前后兩排，釘上木條，蓋上瓦片，前排一丈八，后排兩丈、兩丈二。底層養豬、養雞、養牛，臭味熏天。中層蓋上木板住人。上層兩旁用竹子或小木條蓋著，放些捆綁著的玉米棒、南瓜、黃豆等農作物。起初，各家各戶還在村頭的竹林里或者構樹下挖建簡易的茅廁，先挖個長方形小坑，再鋪上木條，將周圍壘起石頭，但不蓋頂。有的人家在茅廁周圍釘木樁，綁上樹枝，然后再密密地綁上幾層虹鱗蕨。

每年大年夜，我的父母便早早做好年夜飯菜，叫我和姐妹們去喊三伯公來我家一起吃晚飯。三伯公吃一會兒后才回他自己的家，與他兒子、兒媳等人團聚。因為平時我的父母對三伯公極為尊重，所以每次三伯公都欣然答應。三伯公和三姆婆晚年另起爐灶，老兩口兒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逢年過節才和他的兒子、兒媳及子孫們同桌一起吃飯。當時我家和二堂伯同住一間房子，三堂伯住一間房子（宗族的老房屋），兩房相連，中間開個門隨時走動往來。三伯公和三姆婆住在中間。

三伯公建造了一個極其簡單的灶床，用竹片扎成長約五尺二、寬約兩尺四的竹床，上面蓋上黃泥和草灰，放上一個三角支架的火圈，可以放上鍋煮飯菜，冬天時可以邊煮飯菜邊烤火；旁邊是用黃泥做成的大土火爐，可以放個大鍋煮豬菜，過年時則洗凈大鍋煮粽子。

那年代物資匱乏，很多人整天都是饑腸轆轆的。夏季時，我常常拿新鮮的嫩玉米棒讓三伯公幫著烤。三伯公用一根筷子般大的鐵條穿進玉米棒中間，放在燃燒著的火堆邊均勻轉動。有時，他干脆不用鐵條，用竹夾把玉米棒放在火紅的木炭邊，烤黃一邊再翻到另一邊，直至全部烤黃。三伯公有耐心，烤出來的玉米又香又甜脆，讓人垂涎三尺。這時候，二堂姐也常來搗亂。三伯公生火煮飯，火堆剛燃燒不久，柴火又不夠干，做飯的水都沒有煮開，正常情況下，應該等水開了再用兩杈兒的木條不斷攪動并撒下用石磨磨好的玉米粉，其中間隔幾分鐘又攪動，直到飯熟為止，越多攪動玉米飯越好吃。可二堂姐沒等到火燒旺，就將玉米棒放在火炭邊，火勢迅速下降幾近熄滅。三伯公用竹風筒吹火，被滿屋的濃煙熏得直流眼淚，他生氣地用竹夾夾起二堂姐的玉米棒丟出來。

二堂姐年幼時發高燒，因為當年從鄉下翻山越嶺走到公社衛生院至少要三個多小時的崎嶇路程，所以她沒及時就醫而落下腦膜炎的后遺癥，智力有了問題，才常與大人頂嘴。

三伯公晚年常在屋檐下看報紙和閱讀《毛澤東選集》，習慣性地低聲讀，嘴里念念有詞，湊近旁邊能聽到他認真的讀書聲。本屯有一個叫公叔盼的老人，常到他家來聊天兒。公叔盼當過兵，據說參加過幾場戰役，受過傷，屬六級殘疾軍人，右手手腕骨處突起一塊像乒乓球般大小的肉包。他們每次聊得都非常開心，一聊就是大半天，聊得最多的就是戰爭話題。三姆婆不識字，對他倆的話題一點兒都不懂，只是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從不插嘴。她的堂妹也嫁到本屯，經常互相串門。一次，我見到三姆婆在爐灶邊吃午餐，她邊吃邊和她堂妹交頭接耳，把一塊去吃喜酒得來的肥肉放在她堂妹的手掌上，兩姐妹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三姆婆年邁體弱，行動不便時經常喊我幫她在火籠（冬天老人家常用來暖手、暖被窩兒的東西）里添加火炭或者做其他事。“阿科，過來幫幫姆婆。”聽到她的“求救”聲，我便飛跑著過去。每次幫她做完這些，她都說了那句不知說了多少次的話：“我孫有禮貌，有道德，你有‘陰功。”常聽大人們講過，三姆婆說的“陰功”，意思是行善積德，好人有好報。

斗轉星移，時光荏苒。如今，人到中年的我歷經過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每每刷到短視頻里網紅們傾情演唱的《如水年華》，就感嘆自己虛度半生，一事無成。人生的下半場，應該做點兒什么，留下點兒什么吧？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自己是一個地道的普通農民，但數十年來，家里一年四季都有親戚、各行各業的朋友往來，特別是每年年底和春節期間，都從未間斷過。

在與他人良好的溝通交流中，彼此更為了解，加深感情，互相促進，也讓我學到不少知識和處世哲理。

世間極少有立竿見影的好事，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好運才會悄悄地降臨。我想這是福報，也就是三姆婆常說的“陰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