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很喜愛現代生活的便捷,每每偶遇街邊門面精致的店鋪,打開某團就能立刻看見大致的價格,明確自己是否能坦然輕松地走進去。沉浸在美好氛圍中時,也會想,我錯過了多少奇妙啊。
可能是好面子,我是個很容易露怯的人,面對昂貴或者被包裝過的東西,甚至未知事物,都會心生出一種卑微的不配感。第一次體會這種坐立不安的惶恐,是和我媽去牛排店吃牛排。
這也是我第一次把餐巾歪斜地墊在衣領上。然后就迎來了最尷尬的時刻,服務生問我們:“牛排要幾成熟?”我很想學著電視劇說一個聽起來很優雅的夾生熟度,但具體是數字幾又不知道,含糊地在我媽吐出“全熟”二字后,融化成不甘。
服務生強調“全熟可能吃起來會老”,但生肉在我媽眼里是大忌。十幾分鐘后,我在滋滋作響的香氣中揮舞著刀叉,蹩腳地切不徹底一塊肉。我偷瞄了一眼四周,低著頭,用嘴“叼”起肉塊。
浸滿醬汁的牛排挺香的,但有點咸,也絕稱不上驚艷,我一度歸咎于它的“全熟”。
于是過了段時間,心心念念的我站在了一家據說很正宗的和牛三明治車前。這次,我看著牛肉被師傅卷起,用小錘子按摩,在煎鍋上壓出血水,邊緣焦黃,再攤平,中間是水淋淋泛著灰的紅色。
我幾乎不敢用力地接過來,站在路邊狠狠咬了一口,滿口油香混著肉香的酥軟面包,配上它昂貴的價格,我的呼吸都慢了。但嚼到最后,我總覺得牛肉有一點微臭,之后的每一口,微臭在嘴巴里蔓延,我只能囫圇吞下。
不太滿意地離開時,我心想:這種汽車攤位還是不正宗或者不新鮮吧?
那之后,可能是覺得自己太low才選不好餐廳,我對牛排有了些排斥,直到很長久后,被朋友喊去那家據她說百吃不厭、正宗又新鮮的奢華西餐廳。我在菜單上的戰斧、肋眼、菲力中很是糾結了一番,咬咬牙選了朋友推薦的,等餐盤端上來,才明白我誤會了餐車,當牛片變成肉塊,久違的肉腥味更濃烈地涌來了。
朋友卻吃得津津有味,夸獎“這牛排真厲害”,我食不下咽,挑著配餐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第一次發覺意面的美味,真情實感地想,雞米花都比牛排讓我吃得舒服。然后,先是覺得自己吃不了細糠、都體會不到高級食物的好,又突然意識到,牛排不就是一塊牛肉嗎?
彼時我的眼界略微開闊了些,想到西方許多地方是美食荒漠,對食物的名氣、價格和包裝突然有了思路,也許牛排在西方真算得上美食,也許昂貴是因為外來餐飲算是少數,也許牛排被店面高級的裝潢抬了身價,也許是它單純不符合我的口味。可食物的好壞標準簡簡單單——健康的和好吃的。
我在心里給牛排打了叉,覺得自己像換了新衣的皇帝,終于面紅耳赤地意識到自己被心蒙騙了。
從那天起,我心里再涌出不配感或是舍不得吃穿用喜歡的事物,就會提醒自己:面包就是面包,它只是一種用來吃的食物。漂亮得怕穿壞的衣服和昂貴得怕用壞的包包也是,還有渴望而難以抵達的遙遠風光,都是,它們全服務于我,唯一重要的,是我的感受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