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索馬里海盜劫持后,船員們在海上漂了17 個月,“海盜們心情不好就打我們”。上了陸地后,日子就更苦了。除了食物短缺,居住環境也很惡劣。一片毛樹林,中間隨便砍個空地就睡。蝎子、蜈蚣、蛇時常從身邊爬過……
從1984 年到2020 年,國際海事組織一共報告了8415起海盜和武裝搶劫船舶事件。在這么多事件中,納哈姆3 號的經歷絕對是最特別的。作為人質,船員們被囚禁在非洲1600 多天,這是人類歷史上最漫長的劫持之一。
2006 年,冷文兵和一家對外勞務公司簽訂合同,開始了自己的漁夫生涯。
2012 年3 月26 日,是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26 日晚上11 點多,也可能是27 日凌晨。”冷文兵把當天的航行記錄拿給船長后,回房間洗了個澡,正準備躺下,“一個船員跑來跟我說,聽到船后有打槍的聲音。我覺得不可能,這里離索馬里還很遠。隨后我跑到船后仔細聽,很快傳來‘啪、啪’子彈擊打在船身上的聲音。等我跑回駕駛艙跟船長匯報情況時,一艘海盜的小船已經到達船右側后方。船長向左轉彎想甩開他們,結果速度剛一放緩,海盜很快就登上來了”。
出事時,那一艘鐵殼捕魚船從毛里求斯出海已經9 個月。按照預定計劃,再有3 個月,他們將靠岸補給,稍事修整。在海上航行的歲月里,冷文兵曾聽說過很多次關于索馬里海盜的故事,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真正直面海盜。
索馬里海盜出動劫持的,是一艘母船、兩艘小艇。在控制了漁船后,海盜指揮船員將一艘小艇吊上捕魚船,扔掉了另一艘小艇。“對方(海盜)大概11或者12 個人,除了給他們開船的,都拿著槍。就是電視上見過的那種AK47。”冷文兵清楚記得,海盜從駕駛艙左側艙門進入,拿著槍掃射了一圈窗戶,“船長可能是本能,抄起手邊的板凳想反抗,一顆子彈打中了他”。

冷文兵回家后,為父親慶祝生日
站在船長身后的冷文兵本能地想上前扶一扶,卻被船長推著往后走。冷文兵躲在駕駛艙背后的小房間里,手里拿了一把刀,“最終沒敢動”。大概半個小時后,海盜把船控制住開始清場,冷文兵被槍指著頭押出來,“他們讓我開船”。
在被劫持后,包括冷文兵在內的20 多名船員,被押解著繼續在海上漂了17 個月。
“海盜把我們當保姆,給他們洗衣服做飯,他們心情不好就打我們。”根據冷文兵的回憶,在最初的幾個月里,船員們還有原船上的蔬菜、大米和肉可以吃,海盜們也允許他們捕魚。到后來,食物越來越少,船員們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
“上了陸地后,日子就更苦了。最開始每天還可以用面粉做餅,用油炸著吃。后來海盜沒錢沒油了,就用火烤著吃。”再到后來,面餅也不能保證供應,船員們一天吃兩頓飯,早上是一杯當地的茶,兩個巴掌大的薄餅。晚上則只是一勺紅豆粉兌水而成的面糊糊。
幸存者之一、菲律賓船員巴爾貝羅在獲救后接受采訪稱,為了活下去,船員們甚至靠吃老鼠求生:“他們只給我們一點點水,我們在森林里煮老鼠吃,我們什么都吃……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藥。”
除了食物短缺,居住環境的惡劣也折磨著他們。“一片毛樹林,中間隨便砍個空地就睡。地上鋪一塊紅色塑料布,頂上再撐一塊。”冷文兵說。蝎子、蜈蚣、蛇時常從身邊爬過,手臂或腳要是被咬一口,能僵個大半天不能動彈。
冷文兵為了回家曾試圖逃走。2013 年,就在被劫持的漁船海上漂蕩17 個月、即將靠岸的前夕,船在外海拋錨,趁當班的不注意,冷文兵跳海跑了。
游出近10 公里后他到達陸地,找了一戶當地的牧羊人家討水喝。“我沒想到牧羊人也有槍。他一邊拿槍指著我的頭押著我,一邊打電話通知海盜過來領人”。
這一次逃跑失敗給冷文兵的左額留下了兩條約5 厘米長的疤痕,即使他皮膚黝黑,看起來也十分明顯。當有人問起,他總是輕描淡寫側一側頭說:“皮外傷,被抓回去后挨了一頓打。”
在漫長的囚禁生涯中,對冷文兵來說,最煎熬的也許不是對獲救的徹底絕望,而是不斷看到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第一次談判期間,海盜說,要放我們回家了,還帶來衣服、褲子和鞋。那一次,我比這次回來還興奮。不像后來,已經麻木了。”在4 年多的時間里,海盜數十次聲稱要放大家回家,然而一直沒有真的放人,“有幾次,都讓我們上車了,去了另一個地方,等啊等,又沒下文了”。
到后來,這樣的消息成為了船員們眼中“惡意的玩笑”。每當海盜提起“回家”,他們都會私下嘀咕“騙子”。
2016 年10 月21 日,船員們像往常很多次一樣,被索馬里海盜通知“放你們回家”。“不敢相信。以為又是騙我們的。”冷文兵說,在看到海盜開來的車時,仍半信半疑。直到站在索馬里警察局里,他仍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回家了。
10 月22 日,納哈姆3 號漁船幸存的20 多名船員全部安全獲救,并在聯合國有關機構協助下抵達肯尼亞,除1 人留在內羅畢接受治療外,其余9人都從內羅畢乘機回國。一同獲救的還有來自亞洲其他國家的16 名船員。
10 月25 日凌晨,坐在從內羅畢回國的飛機上,冷文兵翻開一張中文報紙,看到頭版寫著“遭索馬里海盜劫持的部分獲救中國船員啟程回國”,眼淚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