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義
自2018年中美經貿摩擦發生以來,中美經貿關系開始趨勢性“脫鉤”已成為國內外的共識。從近年來中美貿易、投資、科技、供應鏈等領域發生的實際情況來看,中美經貿關系“脫鉤”的判斷也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印證。即便在“脫鉤”最緩慢的貿易領域,這一趨勢也難以避免。雖然在2022年,中美貨物貿易額依然達到了7594.27億美元的規模,但自2017年以來,中美雙邊貿易對各自對外貿易的重要性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根據中方統計,中國對美貿易占自身貿易總額的比重從2017年的14.21%下降到2022年的12.04%。根據美方統計,美國對華貿易占自身貿易總額的比重從2017年的16.34%下降到2022年的13.08%。這說明,在貿易領域,中美對彼此的相互依賴程度正在逐漸下降。預計在2023年,中美經貿關系依然會延續“脫鉤”的趨勢。
中美經貿關系受制于整個中美關系,與其說中美經貿關系是中美關系的“壓艙石”,不如說中美經貿關系是中美關系的“晴雨表”。在兩國之間,中美關系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美國的選擇。當美國愿意發展對華關系時,中美經貿關系就得以快速發展;當美國調整對華關系戰略時,中美經貿關系就會遭遇挫折。應該承認,中美經貿關系受制于中美關系和美國整體的對華戰略。美國往往在制定整體對華戰略之后,在此指引下發展對華經貿關系。中美建交前,美國同中國沒有經貿上的往來,中美經貿關系接近冰點。中美建交后,美國奉行對華接觸戰略,美國主動發展對華經貿關系,中美經貿關系得以快速發展,并在2001年中國“入世”之后有了幾年的黃金發展時期。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美國開始調整對華戰略。特朗普政府執政后,更是直接將中國定位于戰略競爭對手,奉行“遏制”中國的戰略,中美經貿關系隨之發生深刻變化。中美關系的對抗面和沖突面上升,中美經貿關系也自然受到波及。換言之,中美經貿關系只能在雙邊關系發展良好的情況下,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壓艙石”的作用。一旦中美關系出現逆轉,中美經貿關系也將隨之變化。
拜登政府上臺后,延續了奧巴馬政府時期啟動的以“重構”為主的對華經貿戰略。2021年10月,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在闡述拜登政府對華經貿關系愿景時,認為recoupling是比decoupling更合適的表達。Decoupling和中文的“脫鉤”對應,recoupling對應的中文是“重構”。但媒體卻普遍將recoupling翻譯為“再掛鉤”,這樣的理解值得商榷。“再掛鉤”有強化中美經貿關系的意思,但拜登政府顯然不會這么做。“重構”意在對中美經貿關系做出結構性調整,不再追求量的增長,聚焦于調整已有的存量。重構的內涵很豐富,隱含美國對中美經貿關系現狀不滿、試圖做出實質性改變的意思。美國在奧巴馬政府執政時期就已經開始重構中美經貿關系,只不過當時重構的節奏比較緩慢、意愿不那么強烈。特朗普政府希望能夠在短期內快速重構中美經貿關系,其重構的節奏快、意愿強。拜登政府上臺后,重構中美經貿關系的意愿雖然很強,但在總結經驗教訓之后,放緩了重構的節奏。
相比特朗普政府,拜登政府重構中美經貿關系的手段有所不同。特朗普政府主要采取針鋒相對的單邊行動,希望在短期通過迫使中國屈服和改變、滿足自身的訴求來取得成效。因此,中美之間在2018~2019年爆發了關稅戰。雖然中美關稅戰打得很激烈,但是為了達到目的,特朗普政府需要和中國進行頻繁的雙邊對話和談判。拜登政府上臺后,意識到無法通過單邊施壓的手段達到重構的目的,于是采取了區域和多邊的圍剿行動,意在塑造中國周邊和整個國際范圍的經貿環境。一方面,拜登政府默認了特朗普政府時期對中國加征關稅的做法,既沒有升級也沒有取消;另一方面,在區域層面搭建“印太經濟框架”、美歐貿易和技術理事會等平臺,將中國排除在外。從拜登政府使用的這些手段來看,美國當前并不謀求與中國重新開啟經貿對話,只希望通過構建“排華供應鏈”分工體系來重構中美經貿關系。
2023年,拜登政府將會沿著既定戰術繼續重構中美經貿關系,中美經貿關系“脫鉤”的趨勢難以逆轉。由于拜登政府重構中美經貿關系手段有所調整,中美經貿關系“脫鉤”的范圍和速度會有所不同。如果說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采取的單邊施壓手段和中國的反制導致雙邊經貿關系大范圍、快速度的“脫鉤”,那么拜登政府時期采取的區域和多邊圍剿式的手段會使得雙邊進行精準的、緩慢的“脫鉤”。拜登政府不取消特朗普政府時期對中國商品加征的關稅,使得關稅將繼續成為中美貿易運行的障礙;投資和科技領域的快速“脫鉤”也將延續。此外,拜登政府還會通過建立不同的排華框架在重點產業加緊打造“排華供應鏈”。

雖然中美之間存在諸多難以相讓、非常敏感的分歧,但經貿領域應該不在此之列。經貿是兩國之間可以交換經濟利益、取得共贏的領域。經貿關系不僅涉及政府之間的往來,還包括企業界、普通民眾之間的交往,其中企業界、普通民眾之間的商業往來支撐了兩國之間的經貿關系。經貿關系雖然難以實質性地改變雙邊關系,但是可以降低雙邊對抗和沖突的烈度和速度。因此,盡管2023年美國對華遏制的戰略難以改變,中國仍可以盡可能地從經貿領域著手改善中美關系,降低中美關系惡化的程度。
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雖然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美國的選擇,但中國的應對可以更加主動。從中國實現現代化的路徑和目標考慮,維護穩定的中美經貿關系至關重要。因此,中國可以更加主動地發展中美經貿關系。一方面,努力對沖美國的重構戰略,讓中美經貿關系在重構的過程中盡量保持穩定;另一方面,不主動與美國“脫鉤”,降低與美國“脫鉤”的程度和速度。事實上,即便美國不奉行主動重構的戰略,中美經貿關系也會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大而客觀地重構。即便中美在經貿領域陷入“薩繆爾森陷阱”(美國經濟學家薩繆爾森認為,如果中國在趕超美國的過程中,在美國擅長的高端產業獲得技術優勢,則有損于美國的利益),其緊密的經貿關系也會讓雙方避免滑入“修昔底德陷阱”。中國需要思考的是,中國需要什么樣的中美經貿關系,中國希望如何重構中美經貿關系。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1949年以來,中美經貿關系有過冰點,有過熱戀,如今則處于對抗與沖突的境地。雖然中美都有各自的利益,但是雙方在經貿領域都需要彼此。美國前財長保爾森2023年1月在《外交》雜志撰文稱,美國試圖與中國“脫鉤”的行為損害了美國企業和消費者的利益。在美國試圖與中國弱化經貿聯系時,其他國家正在強化與中國的經貿往來。對于中國而言,一個穩定的中美經貿關系有利于自身的利益發展;對于整個世界而言,一個穩定的中美經貿關系有助于推動疫后世界經濟復蘇。各方都希望中美經貿關系能夠在2023年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