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洲共同貨幣能否成為現實

王慧芝

2023年1月23日，在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峰會召開前，阿根廷總統費爾南德斯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同到訪并出席峰會的巴西總統盧拉（左）會晤，雙方就創建南美洲共同貨幣交換意見。

2023年1月底，在第七屆拉美國家共同體首腦會議召開期間，巴西新任總統盧拉和阿根廷總統費爾南德斯在舉行會晤后發表共同宣言，表示雙方有意創建南美洲共同貨幣，引發廣泛關注。南美洲共同貨幣若推出，南美洲將成為僅次于歐元區的全球第二大貨幣區，意義重大。不過，正在討論中的南美洲共同貨幣僅用于減少美元結算，以促進南美洲貿易，并不會在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國家內部流通。南美洲共同貨幣以歐元為目標，但要成為現實，面臨諸多障礙。

南美洲共同貨幣并非新鮮事物。早在1987年，巴西和阿根廷兩國領導人就曾宣布建立一個共同的記賬單位“高喬”（gaucho）。1991年南方共同市場（南共市）成立后，貨幣融合便成為其孜孜以求的目標。1994年，南共市確立貨幣及金融一體化進程；1998年，南共市成員國在阿根廷簽署《烏斯懷亞法案》，宣布考慮建立統一貨幣的可能性，并于1999年確定通過協調成員國的匯率和宏觀經濟政策，建立本地區貨幣聯盟的戰略目標；2000年，南共市決定統一宏觀經濟政策，提議建立貨幣同盟；2003年，時任阿根廷總統杜阿爾德與巴西總統盧拉舉行會談，表示要重啟受經濟危機影響而陷入發展危機的南共市一體化進程，并商討在南共市內采取獨立的統一貨幣的可能性；2019年，時任巴西總統博索納羅在訪問阿根廷期間，再次提議統一兩國貨幣，并進一步擴展到整個南共市。去年盧拉贏得巴西大選，巴西與阿根廷均由左翼政黨執政，為南美洲共同貨幣的推出奠定政治基礎。巴西總統盧拉在訪問阿根廷時表示，南美洲共同貨幣最初將用于巴西與阿根廷之間的貿易結算。阿根廷總統費爾南德斯強調，創建共同貨幣有助于促進地區貿易、減少對美元的依賴。2022年4月，現任巴西財政部長費爾南多·阿達與巴西經濟學家加布里埃爾在《圣保羅頁報》聯合發表的文章中，也提及創建南美洲共同貨幣，認為新貨幣有助于保護拉美國家主權不受域外力量、特別是美國可能施加的制裁，文章還提出聯合南美各國籌建“南美洲中央銀行”，負責發行南美洲共同貨幣。

目前討論中的南美洲共同貨幣是相對較為務實的目標。按照計劃，新貨幣將專注于貿易，并不會像歐元一樣取代巴西和阿根廷等國家的貨幣，本質上是為促進巴西與阿根廷貿易而建立的雙邊清算體系，以改變地區以美元結算的慣例，減少對美元依賴。盧拉指出，早期談判的重點是為雙邊貿易制定一個共享價值單位；巴西財政部長費爾南多·阿達也強調，采用共同貨幣不會取代巴西雷亞爾和阿根廷比索，這種新貨幣尚無名稱和推出的最后期限，不會尋求歐元式的貨幣統一。

從歷史上看，共同貨幣倡議在南美洲曾多次出現。如2010年美洲玻利瓦爾聯盟九國創建地區貨幣“蘇克雷”（Sucre）并將其投入使用，這是拉美貨幣融合的“高光”時刻，但隨著美洲玻利瓦爾聯盟的“領頭羊”委內瑞拉陷入困境，美洲玻利瓦爾聯盟逐漸式微，“蘇克雷”也未能延續下來。為了深化雙邊貿易往來、降低對美元依賴，巴西與阿根廷開展了一些加強本幣合作的實踐。2005年，巴西和阿根廷在對外貿易中試行本幣支付系統（SML）。2008年，為降低雙方貿易中的金融和管理成本，兩國啟動雙邊貿易本幣結算體系。

南美貨幣一體化雖然有其內在合理性，是拉美國家加強內部團結、增強獨立自主性的體現，但卻始終無法持續推進，這主要是受巴西和阿根廷兩國國內政治經濟形勢不穩定的影響。長期以來，阿根廷飽受通脹之苦，2022年通脹率高達92.4%，為30年來最高。此外，將于2023年10月舉行的阿根廷大選也給正在討論中的南美洲共同貨幣的推出帶來不確定性。巴西總統盧拉雖在前兩次執政時大力推進南美一體化進程，但推動創建南美洲共同貨幣并非其新一輪執政的優先事項。有學者預計，正在討論中的南美洲共同貨幣極可能遭遇與“蘇克雷”（Sucre）相同的命運。

雖然巴西、阿根廷兩國總統暗示南美洲共同貨幣的終極目標是在南美洲實現像歐元一樣的統一貨幣，，但目前還看不到這一愿景實現的可能。相似的經濟體量、統一的央行、共同的貨幣政策、趨同的財政政策是貨幣融合的基礎。歐元的誕生是建立在歐洲一些經濟實力相當、經濟結構相似的國家聯合的基礎上。然而，南共市各成員國間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較大，宏觀經濟政策各異，貨幣一體化前景并不樂觀。

作為南美洲最具影響力的兩巨頭，巴西與阿根廷的國內生產總值之和約占南美洲總量（不含委內瑞拉）的65%，兩國也一直是南共市的核心驅動力。巴西與阿根廷的貨幣一體化進展對于預判南美洲共同貨幣前景具有較強的參考意義。巴西是拉美經濟體量最大的國家，有獨立的央行，但自新冠疫情大流行以來，經濟承受了較大的下行壓力，貨幣貶值嚴重，2022年通脹率低于6%；阿根廷經濟體量只有巴西的一半，歷史上曾發生九次債務違約，央行并不獨立于政府，2022年阿根廷外債規模高達2748億美元，占GDP的比重高達56%，通脹更是高達92.4%。巴西和阿根廷在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經濟基本面上差異明顯，對于兩國而言，要放棄獨立的貨幣政策、建立貨幣聯盟的難度較大。

南美洲共同貨幣的創建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非近期可能實現的目標。歐元區成型之前，經歷了數十年的貿易趨同政策及十年的歐元推出準備階段，從一種記賬單位到替代成員國貨幣又經歷了三年時間。與歐盟相比，南美洲的一體化程度較為松散，南共市在制度設定上并沒有超主權的制度安排，貨幣一體化進程將更加漫長。南美洲共同貨幣的創建必須以各國對經濟進行大規模的結構性改革為前提，這在一段時間內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巴西和阿根廷都不具備進行根本性改革所需的政治及經濟條件。南共市成員國通過深度改革彌合差異本身將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南共市從成立至今已30余年，但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及巴拉圭四個創始成員國的貿易一體化的首要目標還尚未實現。

從巴西領導人和財政部長最新的一些表態看，推出南美洲共同貨幣的政治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不排除其可能成為領導人實現政治目標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