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與白日夢

臧蔓

黃色的粗沙，灰藍的海，人煙稀少，風濕熱。

2023年伊始，又是平淡且簡單的一天。忙碌之余，海邊溜達一圈，這是件特別美好的事。只是出來走走，就很滿足。海浪聲很單調，以最簡單的方式疊加出現。低矮的浪花卷著一股不大不小的勁兒滑向沙灘，一層接著一層。

我想，用簡單的心去面對此刻的生活是件幸福的事。學著不用過去定義現在與未來，這是成長給我的最好的禮物。腦海里慢慢的，沒有那么多雜音之后，它逐漸趨于平靜。不再去預演未來種種景象，也不反復咀嚼過去陳舊的記憶，而是空空蕩蕩的，如同海浪簡單的回響。

“心想事成”，是一份新年的祝福。每個人都對新的一年滿懷期待，可惜現實多半難如人意。腦子里有各式各樣的想法，實際上，它總是改變方向，帶著意識亂跑。被那么多雜思占據，很難專注最想完成的事。

心有太多事，以至于無法“心想事成”，無奈夢想拖成了白日夢。

思想充滿了無限活力，可它有兩面性。如果不去關注它，它會像脫韁野馬般向四處飛奔而去，按照過去的經驗和所見所聞編織故事，總之根本停不下來。精力在這放縱不羈的萬千思緒中消磨殆盡。當然，有的時候腦海里會靈光一現，產生一絲靈感，但通常會被接踵而至的瑣碎片段攪得不知去向。那些片段帶來了各種情緒，有那么一會兒是喜悅與滿足，但更多的時候是焦慮與自怨自艾。

在這些過多的情緒和期待里，我很難專注于最想實現的事。或者說，腦海里想做的事太多，反而難以選擇和堅持。但當我的腦海里沒有那些復雜的情境，不會被各種高低起伏的情緒所左右之后，我發現人的思想真的很神奇又精力無限。如果把腦海里的旁枝末節修剪一番，使其成為一根筆直向上的樹，會發現思想的力量匯聚于一處時勁道相當大。

從大學開始，我發現自己不喜歡和別人交往。不是因為性格不好或不喜歡付出，而是因為覺得和別人交往是件特別累心的事情。久而久之，更喜歡一個人待著，也會主動回避一些聚會的機會。可我總覺得這樣不好，所以有時會頂著壓力和別人交朋友，做不好的時候還會自我埋怨。

社交恐懼癥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社恐的本質可能就是我太看重別人，太看重別人怎么看自己，害怕別人不喜歡自己，擔心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影響到他人。那些復雜的情緒充斥在腦海里，讓我無法用心感受和他人相處的美好，而是被各種負面的聲音干擾，弄得身心疲憊。總是猜測著別人的想法，而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轉念想，其實我沒這個權利去杜撰別人的想法，毫無根據，也毫無意義，這種主觀的思緒甚至跟現實毫無關聯，僅僅是自己給自己制造的大腦垃圾。

從那以后，我不再嘗試去交朋友，不再在乎周圍人的眼光。我開始關注自己，關注內心真實的需求與夢想。腦海中雖然還會習慣性地出現很多干擾性的畫面，但通過時間，我一點點地讓自己適應新的思考模式。我能感受到的宇宙中心，逐漸在我的心中建立了起來，變得清晰且充滿力量。我開始越來越擁有一種目標感，并越來越高效地朝著目標努力。雜思越來越少，并希望探索更多。我發現越集中與專注，就越能更大程度地獲取能量。最神奇的是，我開始主動地想和別人交往，雖然頻率不高，但能從中得到越來越多的快樂了，這樣的放松可能正是來源于平靜的思緒。

其實，這個轉變的過程并沒有說起來這么容易，思想的慣性很大，很難被理性克服。事實上，手中的事情時而被雜念打斷，需要花精力將頭緒再次理清，回歸中心。在這樣的反復中，前前后后，我大概花了三年的時間。今天往回看，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從滿腦子的情節片段中逐漸擺脫出來，將精力盡可能多地集中在最需要實現的事情上。盡可能讓自己的心穩定更久，或者能更快從過度聯想中走出來，重新回到集中的狀態中去。

很自然的，大腦由于集中，釋放出成倍能量。不久之后，久違的好奇心重現了。我開始對很多事產生了興趣，這在我的藝術創作中也有所體現，我發現自己之前十幾年所關注的話題開始出現轉變，由最初對自身的探索，轉移到了對周圍世界的關注。可這一切的開始，卻是因為從外向內的轉變，真讓人意想不到。

我開始嘗試不同的題材和媒介，甚至每天在繪畫之余，開始嘗試做榫卯家具。有一次，我給自己做了一個繪畫材料小推車，一共有三層。我把所有的水性顏料都放上去，也只用了小半層。 我當時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想法：這個小推車一定是為了讓我放油畫顏料的。于是，我這樣一個畢業以后就沒碰過油畫顏料的人（一直不喜歡油畫顏料的質感），突然想畫油畫了。我翻出了大學時用的油畫材料，把它們擺滿了我的小推車里，開始畫起來。

手雖然生了，但那天我畫得特別暢快。沒有畫水性顏料時的那種小心翼翼，也沒有畫創作時的那種一絲不茍的完美主義，只是把心中所想忠實地描繪出來。畫累了，我坐下來休息，看著自己的畫，開始琢磨：我這么多年堅持用水性顏料創作會不會是因為懶？因為嫌麻煩？因為怕其他材料的磨合期不盡人意？總之，可能就是想在舒適圈待著，因為十幾年來一直畫水性顏料，所以順理成章這樣畫下去。

關鍵不在于使用什么媒介去創作，而是這樣的嘗試，能夠讓我在某些程度上，以另外一個角度去審視自己所從事的事情，審視自己的思考模式。并且，很可能打開某些思路，甚至突破之前的局限。這樣的嘗試，可能帶來一些偶然的收獲。這些收獲很多時候比夢想更進一步，因為夢想的形成也不過來源于過去的經驗和所見。而一旦開始專注去做，意味著，你很可能在這條路上遇到新的驚喜，新的所見，新的領悟。

我在粗沙上光腳走著，腳底有點刺痛，偶有灰白的螃蟹殼和魚蝦的尸體半埋在粗沙中。魚蝦從生到死，在我們人類看來，生命非常短暫，但這軀殼之內的生命力也曾非常頑強。其實我們和魚蝦又有何兩樣，時間不過是個人造刻度。換一個視角，人的生命也可以用短暫來形容。尤其是當我們活出精彩來，更會覺得時間不夠用。

心想事成和白日夢，只一線之隔，甚至是同時同地出現的，前者是不僅想了，還做了，而后者僅僅停留在想象里。新的一年，我給自己一個方向，把有限的生命和思維的力量用于體驗，用于突破。唯有將生命勇敢綻放，方是我未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