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背景下遺囑繼承公證實務分析

王鐵兵

四川省成都市律政公證處，四川 成都 610015

2021年1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部以法典命名、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法律。法律的生命在于實施、在于執行，這部“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密不可分，它必然會在實踐中得到廣泛的適用。在《民法典》賦予的職責內，各政府部門、司法機關正在積極履行職能，行使職權。

《民法典》繼承編調整因繼承而產生的民事法律問題。繼承權的產生是以家庭成員間的親屬身份為前提，撫養職能是家庭的基本職能，繼承是親屬之間相互撫養權利義務的延伸。繼承制度是實現公民財富傳承的基本制度，而繼承公證是大陸法系國家常見的公證業務，是指公證機構辦理與繼承事務相關的公證。繼承類公證的類型有：放棄繼承權聲明公證、法定繼承權公證、公證遺囑繼承權公證、非公證遺囑繼承權公證、遺產分割協議公證、接受遺贈公證、遺囑信托公證、涉外繼承公證等與繼承有關的公證事務。下面筆者就一件公證機構受理的遺囑繼承公證作粗淺的實務分析。

一、案情回顧

當事人A于2022年1月立有一份打印遺囑，后于2022年4月死亡。A生前共有三段婚姻，1999年與第一任妻子離婚，育有婚生女兒C；2002年與第二任妻子結婚，2008年與第二任妻子離婚，育有婚生女兒D；2014年與第三任妻子B結婚，婚后無婚生子女。A的父親先于A死亡，母親E健在。A在《遺囑》中對其名下的房產做了如下處分：1．位于XX市XX縣的一套住宅（房產一）和一個車位（房產二），在其死亡后由其第三任妻子B個人繼承；2．位于XX省XX市的一套不動產（房產三）“委托妻子B出售，其中30萬由母親E個人繼承，其余變現價值由妻子B個人繼承”。現在妻子B向我處申請辦理遺囑繼承權公證。

二、遺囑繼承公證辦理的問題分析

（一）遺囑的類型

公民生前可以立遺囑的方式將個人財產指定由法定繼承人的一人或者數人繼承，也可以立遺囑將個人財產贈給國家、集體或者法定繼承人以外的人。遺囑繼承是繼承人按照被繼承人所立的合法有效的遺囑而承受其遺產的繼承方式。

公民的繼承權依法受法律保護。《民法典》規定：繼承開始后，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沒有遺囑的則按照法定繼承辦理。遺囑繼承公證是指公證機關根據被繼承人的遺囑，確認遺囑受益人享有繼承權的活動。遺囑包含了自書遺囑、代書遺囑、打印遺囑、錄音遺囑、口頭遺囑以及公證遺囑，相對應的就有公證遺囑繼承公證和其他遺囑繼承公證。任何一種遺囑形式，只要符合法律規定，都應得到法律的認可。

（二）能否為未經公證的遺囑辦理繼承權公證

根據中國公證協會《辦理繼承公證的指導意見》第十四條第二項規定：“遺囑為公證遺囑以外的其他符合法定形式的遺囑的，公證機構應當取得全體繼承人對遺囑內容無異議的書面確認，并經審查認為遺囑的內容符合法律規定，可以確認遺囑的效力”。

遺囑繼承的前提是遺囑的有效性，有效遺囑應符合法律規定的形式要件和實質要件。在形式上，應符合所立遺囑類型的相應法律規定；在內容上，應對立遺囑人去世之后相應財產如何處分作出正式、明確、具體的意思表示。對于公證遺囑之外的辦理遺囑繼承公證，只要遺囑的形式與內容符合法律規定，同時所有的法定繼承人對遺囑無異議，那么與辦理一般繼承公證所需要的審核的情況和提供的資料并無區別。只是公證機構為更加確認遺囑的真實性，對遺囑是否具備有效要件進行判斷，核實確認遺囑是否為遺囑人生前所立的最后一份有效遺囑。

（三）《民法典》新增打印遺囑的形式要件分析

《民法典》繼承編第三章“遺囑繼承和遺贈”，對遺囑的形式進行了羅列，同時對每一類遺囑的實質要件和形式要件進行了明文規定。相比于原《繼承法》，《民法典》增加了打印遺囑。本案的遺囑正是打印遺囑，《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三十六條規定：“打印遺囑應當有兩個以上見證人在場見證。遺囑人和見證人應當在遺囑每一頁簽名，注明年、月、日。”法律對打印遺囑的形式要件作出明確、具體的規定是為了保證遺囑的真實性，防止遺囑的內容并非源于立遺囑人的真實意愿。

打印遺囑是指公民立遺囑時先用電腦將遺囑內容書寫完整，然后用打印機將書寫好的遺囑打印出來。如果拆分打印遺囑的形成過程，可以發現實際上是通過兩個步驟完成的，一是立遺囑人本人或代書人在電腦上書寫遺囑；二是將遺囑打印出來。遺囑見證人應在場全程參與遺囑的訂立、打印過程，全程見證。即見證人在書寫、打印遺囑時應全程在場，見證電腦中的遺囑被打印機打印出來。在訂立打印遺囑過程中，遺囑人、打印人、見證人見證三者之間要保持時間上的同步與空間上的同一性。

本案中，申請辦理繼承公證的打印《遺囑》中立遺囑人和兩個見證人分別在《遺囑》的每一頁簽名并注明了年、月、日，《遺囑》無涂改、無污損、文字清晰。《遺囑》的形式要件符合《民法典》要求。同時公證機構對見證人進行了書面調查，見證人在公證員面前書面確認見證了整個打印遺囑的打印、簽名過程。

（四）如何確定申請辦理公證的遺囑為“最后一份有效遺囑”

確認遺囑是否生效是辦理遺囑繼承公證的前提，但并不是說必然要其他繼承人同意遺囑內容或是只要對遺囑內容提出異議，繼承公證就不能辦理。《民法典》實施前，因公證遺囑效力優先，“是否為被繼承人生前最后一份公證遺囑”的問題，公證員登錄司法部公證行政管理系統公證遺囑庫就可以查詢。《民法典》實施后，因其取消了遺囑的優先效力，而目前我國尚無統一的遺囑登記制度，也未建立明確的遺囑檢認制度，如何確認是“最后一份有效遺囑”，成為公證員辦理遺囑繼承公證業務面臨的現實困難。遺囑繼承公證中，首先得對遺囑的真實性進行確認，對遺囑是否具備有效要件進行判斷，對是否存在影響遺囑效力的障礙事由進行排查。

如何在辦理繼承權公證中確認當事人提交的遺囑的真實性和合法性，看似簡單，實則不易，是對公證員綜合辦證能力的一次考驗。本案的打印遺囑，作為《民法典》新增設的遺囑類型，是為了滿足當前人民群眾的需求與時俱進而創設的，公證機構如何對打印遺囑進行實質性審查，如何采信，都是橫在公證機構面前的一道鴻溝。

一般情況下，“最后一份有效遺囑”應以全體法定繼承人對遺囑為“最后一份有效遺囑”無異議為確認標準。包括向全體法定繼承人核實被繼承人有其他的遺囑或遺贈扶養協議，法定繼承人中有無缺乏勞動能力而無生活來源的人，對遺囑上的筆跡、指印等進行技術鑒定，詢問代書人、打印人、證人，詢問遺囑受益人、法定繼承人或相關利害關系人，到遺囑人生前所在的單位、社區走訪等方式。這一程序的設立主要是為了排除立遺囑人生前可能立有多份遺囑或可能存在遺囑不能全部生效的情形：如剝奪了必須保留份額的法定繼承人的繼承權、遺囑中涉及的財產發生權屬上的變化或滅失、遺囑繼承人有喪失繼承權的情形出現等。

鑒于我國目前沒有規定遺囑有效確認程序，在辦理遺囑繼承公證中確認遺囑效力只能根據《民法典》的現有規定，按照辦理公證的流程進行，也可以采用媒體或公證機構網站以發表公告的形式進行核實。公證實務中，關于判斷公證員是否已經“窮盡一切核實手段”盡到審查義務沒有法定的標準，一般認為，公證員應當依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核材料，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驗進行判斷。核實中，公證員不應僅僅局限于書面的核實，同時可以通過走訪繼承人生前單位、居住地，通過向其同事、親屬、熟人朋友甚至是前配偶等了解情況綜合判斷，對于非核心的證明材料可以運用告知承諾制轉移風險。

（五）遺囑瑕疵是否造成遺囑無效？

《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五十四條第四項規定，遺囑無效部分涉及的遺產按照法定繼承辦理。本案在向所有的繼承人核實過程中，遺囑關于房產一和房產二的處分表述準確、適當，所有繼承人無異議；而關于房產三的處分，在當事人C和D提出異議，認為此部分屬于遺囑的無效部分時，應當按照法定繼承辦理。

遺囑瑕疵涉及形式瑕疵和內容瑕疵。形式瑕疵是指遺囑形式不符合法律規定的形式要件，內容瑕疵則可能是措辭不當或內容違法，遺囑中處分了無權處分的財產等等造成遺囑無效。本案中，立遺囑人的真實意思表示是房產三在其死亡后立即出售，出售款項由現任妻子B和母親E共同繼承。但是在表述上出現了歧義。立遺囑人“委托”妻子B出售上述房產，而立遺囑人并未有任何符合法律規定的書面的委托書且立遺囑人已經死亡，委托行為是不成立的。

實踐中，在其他繼承人對有瑕疵的遺囑如均認可的情形下，公證機構可以為繼承人提供其他形式的法律支持，幫助繼承人盡可能按照立遺囑人的遺愿來執行遺囑。本案可以嘗試采用立遺囑人的所有法定繼承人與遺囑受益人辦理協議公證的方式對遺囑所涉及財產進行處分。各方需在協議中首先承認該遺囑是立遺囑人的真實意思表示，愿意遵從立遺囑人的遺愿進行遺產分配，按照立遺囑人的遺愿配合受益人取得遺產，與其他法定繼承人無關，同時約定違約責任。如果其他繼承人對遺囑的內容有效性提出異議的，公證機構應當審查提出的異議是否成立。如果成立，建議當事人采用訴訟方式解決。公證機構認為異議不成立的，可以繼續辦理遺囑繼承公證，必要時給提出異議的繼承人一定的期限，由其到人民法院辦理，人民法院受理后，公證機構不予辦理。這是處理公證機構非訟裁判權和人民法院最終審判權關系比較妥當的方式。[1]

三、公證遺囑的優越性

《民法典》雖然刪除了經過公證的遺囑為具有最高效力遺囑的條款，但是仍然保留了公證遺囑，這表明立法層面既考慮了普通百姓立遺囑的多樣性，也給予了公證遺囑充分的認可。《民法典》的這一變化，滿足了人民群眾對日益增長的私有財產處理的現實需要，實現公民在財富傳承中的真實意愿。但也帶來了新的挑戰，非公證遺囑勢必將會大幅增加。為了避免繁雜的程序，絕大多數人尤其是老年人會選擇非公證遺囑。但是普通百姓并不熟悉法律知識，基本不具有獨立訂立遺囑的能力，如果沒有專業人士的指導，可能會存在各種瑕疵，導致無效遺囑增多，將來不僅不能幫助子女順利繼承財產，反而會加劇家庭內部矛盾，產生不穩定因素。

任何一份文件，如果不方便核查，以確定其真實性，它的有效性就無法確立。[2]公證遺囑屬于公文書，在辦理遺囑公證時，公證員按照《公證法》《公證程序規則》的規定，由兩名公證人員同時在場為遺囑人辦理遺囑公證，并對辦理全過程錄音錄像，這種嚴謹規范的流程使公證遺囑較之其他類型的遺囑有著先天的優勢。經過公證員專業的指導，能完善遺囑，最大可能降低立遺囑人的法律風險，充分保障立遺囑人的權益。經過公證的遺囑，不易出現遺囑無效。而一旦發生訴訟，公證的證據效力是毋庸置疑的，其優先性不言而喻。公證行業過去三十多年中積累的大量豐富的辦證經驗和能力，為公證行業在辦理遺囑公證以及遺囑繼承領域贏得了施展專業能力和獲得未來相關業務空間的機會。公證遺囑能對更好地保護公民的繼承權、減少遺產糾紛、促進家庭和睦和維護社會穩定起到積極作用。能更好地符合法律和程序要求，避免瑕疵，使其內容得到執行，公證遺囑仍然是最值得考慮的遺囑形式，能確保遺囑內容順利實現。

四、結束語

為了最大限度保護立遺囑人的意思表示自由，建議相關部門盡快建立全國統一的遺囑數據庫，實現網上登記和在線查詢，對遺囑登記的形式予以認可，規范遺囑。同時，公證機構要加大宣傳，充分發揮公證遺囑在繼承中的作用，要避免讓群眾形成取消公證遺囑效力的優先性就意味著對公證遺囑形式的否認的偏頗認識，要積極引導群眾增強風險意識，尋求專業人士指導和幫助。經過公證人員的見證，既確保了專業性，可以防止遺產糾紛和遺囑下落不明，也保證以后發生糾紛時有據可查。《民法典》施行后，公證機構應將完整、準確保全立遺囑人的意思表示作為公證遺囑的核心內容，同時將保障、實現遺囑人意思表示作為遺囑公證業務的主要方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