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予

鄉間小道,從不直來直去,多是七拐八繞,繞過山,繞過房子,繞過樹,也繞過菜地水塘。它繞過大地上所有珍貴的東西,不打攪,也不破壞。
直來直去才算捷徑。大道筆直寬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鑿穿了山,推平了房子,挪開了樹,攆走了菜地,填滿了水塘……在大地上橫沖直撞。
彎來繞去,原來是一條路的深情。
河流,是信馬由韁的旅人,信步所至。彎過來又折回去,一路流連。旭日初升,晨光照進長河,每道彎里都有一片陽光,每道彎里也都有一個清晨。落日西沉,晚霞落入長河,每道彎里都有一抹晚霞,每道彎里也都有一個黃昏。
曲曲折折,原來是一條河的慷慨。
戲臺上,碎步迂回,曲曲折折方寸間,已經千山萬水走遍;唱腔婉轉,咿咿呀呀片刻內,也已經悲歡離合唱盡。于是,歌為“歌曲”,戲為“戲曲”。畫常嗜“曲”,曲線味甜,直線味咸。書法也多嗜“曲”,一筆三折,一筆三頓。一幅狂草,驟雨旋風,筆走龍蛇,紙上陣陣生風。
老樹虬枝,怪石崢嶸,曲中有風骨,曲中見神韻。于是,盆景之中,千方百計刪密鋤直、求疏求曲,也就不足為奇。
還有一種“曲”,是把話拐彎抹角地說。有人這樣認為:“一個愛我的人,如果愛得把話講得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他愛我。”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的話,說的人,需邊思邊說,話在舌尖彎彎又繞繞,苦尋一句恰好的話。聽的人,也需邊聽邊思,話在心頭來來又回回,為找一句恰當的回話。話說得如何曲曲折折,皆能被聽得明明白白。
話不直說,就給對方留下了時間與空間——應是不應,拒是不拒,皆有余地,兩不難堪。所以,俗話教人:話不要講那么明,也不要講那么多,對方能聽懂就好。
話不直說,甚至有些話是不必說的。“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若是懂了,無話勝有話。沉默,才是世上最彎彎繞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