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的環境保護法

☉邢耀龍

王莽這個人，在歷史上充滿了爭議。白居易曾感嘆，如果在元始五年（公元5 年），王莽得一場大病去世，他將在歷史上留下一張完美的面孔。

那么，我們就來到元始五年的朝堂上，來看看王莽遞給姑姑王政君（當時的太皇太后）的一份奏折。

“我承蒙皇帝和百姓的錯愛，忝居安漢公之高位，不敢懈怠。我看到百姓常常違背天時進行勞作，隨意砍伐山林、捕捉鳥獸，因為不順應自然規律，雖然勤勤懇懇，但終年沒什么收獲。想到這里我心痛得吃不下飯，于是熬夜制定了不違農時的環境法規，請允頒行全國。”

“可”，這幾乎是王政君給王莽提出的施政建議的統一回復，她實在太喜歡這個侄子了。王家其他的親戚仗著外戚的身份橫行霸道，而這個侄子不僅孝順，還具有極高的道德水準和聰明才智，給王家長了臉面。

于是，這份詔條以太皇太后的名義頒布，通行全國。

今天我們能夠知道這份詔書，是因為懸泉置。1992 年，懸泉置的考古工作進入尾聲，就在考古人員清理塢院東北角辦公區的時候，發現草泥的底部有墨書的痕跡，這樣的碎泥一共有200余塊。為探清上面究竟寫了什么內容，考古人員將泥塊整體封存。回到蘭州之后，6 個人用了半年的時間才完成拼合，再用漢代敦煌傳統辦法——牛糞和泥——黏合復原，這就是著名的《使者和中所督察詔書四時月令五十條》，簡稱“四時月令五十條”。

這份詔條是寫在懸泉置辦公室的土坯墻壁上的。王莽和王政君的對話就寫在詔條末尾，我們這才得以知道王莽的政策在民間施行時的生動細節。

所謂“四時月令”，就是春、夏、秋、冬四季和每個月份的法令，記錄的是一年四季生產、生活中人們需要注意的禁忌和事項。王莽從“四時月令”中選出最重要的50 條，內容是對先秦至漢的“天人合一”思想體系中人與環境和諧相處規定的總結，對于指導民間社會活動有很強的針對性。“四時月令五十條”中最獨特的內容就是關于生態資源保護的規定。

王莽十分關心森林覆蓋率和水土流失問題。在春、夏兩季的規定中，多次出現“禁止伐樹”“毋焚山林”等要求，因為春季、夏季是林木生長的季節，如果此時砍伐樹木，會打破森林的生態平衡。只有在秋季，人們才能砍樹，但砍伐的時候只能選擇枯樹或枯枝，不能砍大樹。這就有效地實現了森林資源的持續利用，不致破壞區域小環境。

王莽還十分關心動物資源和生物鏈的保護問題。春季是動物繁殖的季節，詔條嚴禁摘鳥巢、掏鳥蛋和捕殺動物幼崽。每當讀到這條月令，我的后背就會生出一絲寒意。我小時候的生活是十分寡淡的，記憶中雞窩里的蛋從來不會被用來炒菜，因為雞蛋是用來換學費的。好在我和小伙伴都有敏捷的身手，總能在春天的鳥窩里摸出蛋來煮著吃，以撫慰乏味的童年。直到7 歲的一天下午，我爸在灶臺下發現了鴿子蛋的蛋殼，他拿著老牛皮制成的皮鞭，狠狠地打在我渾圓的屁股蛋上。后來，母親煮了一顆碩大的雞蛋給我吃，父親似乎也完成了王莽交給他的環境保護教育的任務，這分明是中國古代自然精神的延續。

作為西漢行政體系中的邊疆基層組織，懸泉置把漢朝官方的“生態環境保護法”書寫在辦公室的墻上。2000 年后，懸泉置墻壁上的墨跡雖然已經漫漶不清，但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活方式在千年不斷的諄諄教誨中得到承傳。

雖然這部“生態環境保護法”減緩了敦煌自然環境的惡化，但隨著敦煌人口的逐漸增加，開墾的屯田面積超出綠洲的承載能力，土地還是逐漸沙漠化了。懸泉置的一枚木牘上記載：“二月中送使者黃君，遇逢大風，馬驚折死一匹。”這是說官府派人去執行公務，在路上突然遭遇風沙，一匹馬受驚而死。可見當時此地的生態已經從漢初的水草豐茂變成飛沙傷人傷畜了。懸泉置的考古地層中，在地面以下約0.8米、1.2 米、1.4 米處都發現了厚達1 厘米左右的黃沙層。所以專家推測，在漢代，大約每隔5 年，此地就會發生一場大規模的沙塵暴，這從側面印證了上述記載。

由此看來，敦煌的歷史，也是一部環境變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