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寒冬里沸騰：90后夫妻的“無聲餐廳”

李傳云

顧客們指著墻上的漫畫點餐，90后老板娘用手語和服務員交流……2023年初，當筆者迎著寒風走進河南新鄉市這家“水晶泡泡鍋”餐廳時，看到的是一張張溫煦的笑臉，和一鍋鍋香辣沸騰的美食。早在2010年，李楠楠就和丈夫開創了全國首家“無聲餐廳”，10多年來，他們只聘用就業無門的聾啞人。李楠楠的父母和親人有8位都是聽障者，作為在特殊家庭長大的孩子，她有著怎樣的愛情和創業故事呢？

李楠楠和王偉松經營的火鍋店

1990年，李楠楠出生在河南省新鄉市一個聽障家庭，她的父母、外公外婆、大姨和舅舅等8位親戚都是聾啞人。而且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李楠楠自幼隨母親住在姥爺家，那是一座簡陋而整潔的小四合院，一大家子10口人，只有李楠楠和表姐聽得見聲音。但這個特殊家庭的生活，并沒有因為聽障而蒙上陰影。

李楠楠的姥爺是皮革廠工人，也是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同樣當工人的姥姥工作更忙，中午回不來，姥爺每天上班前就先把米飯蒸熟、菜洗凈切好，中午下班回家炒菜、熱飯。李楠楠說：“我小時候覺得全家人能圍在桌前一起吃飯就很幸福。”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成長，李楠楠從小就學會了使用手語，作為健全人，她也是家人與外界溝通的橋梁。自上幼兒園起，父母就沒有出席過她的家長會。“如果請他們參加，我會變成一個手語翻譯，過程更麻煩。所以，老師有話就直接告訴我，讓我回家后轉達給父母。”

不僅如此，從小學到高中，任何需要背誦或互動的家庭作業，永遠也都是李楠楠獨自一人完成。她說獨立和堅強，是在聽障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必備的技能。

15年前的一天，李楠楠帶著母親走進網吧，對老板王偉松說，她想給母親申請一個QQ號。“這樣等我上大學不在母親身邊的時候，她就能隨時‘看’到我啦！”王偉松望著李楠楠的母親說：“阿姨您真幸福！”當李楠楠微笑告知王偉松，她母親是聽障人士時，王偉松既驚訝又感動。

此后，李楠楠每周都會帶母親去一次網吧，王偉松也幫李楠楠家修電路、扛煤氣罐……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他還跟李楠楠學到一些手語。

王偉松給了李楠楠親人般的關心和幫助。她的獨立堅強和善良，也讓自小就在社會上闖蕩的王偉松感到溫暖。

2008年9月，李楠楠去大連上大學后，母親每周都到網吧跟女兒視頻一次，王偉松也成了母女倆的“傳聲筒”。從此，王偉松去李楠楠家里也更勤了，修馬桶、通下水道、幫忙交水電費，或帶著李楠楠的外公外婆去醫院……過去由李楠楠做的事，王偉松都默默接了過來。兩人的戀情也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但令王偉松感到遺憾的是，李楠楠只讀了一年大學，就退學回家了。因為她是藝術生，嫌學美術太花錢。“我想早點去掙錢，減輕家里的負擔。”聽了李楠楠的話，王偉松說：“那我們去創業吧！”

因網吧生意競爭大，王偉松便開始尋找新的創業項目。和李楠楠確定戀愛關系后，他提議兩人合開一家自動洗車行，但被李楠楠否定了：“開自動洗車行的設備挺貴，我們投資不起呀！我想做一種能聘用聽障人士的事業，因為他們求職時往往會被拒之門外。”

聯想到聽障人士的不容易，這時她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干脆為聽障人群開一家小餐館，把就業無門的聽障人士招來當員工。因為李楠楠知道，像自己母親和親戚那樣的特殊群體，平時想到餐館吃一碗燴面，都會在無聲的手勢交流中引來異樣的目光。

王偉松支持女朋友的想法，同時也被她的愛心所感動。2010年，他向李楠楠求婚成功，兩人攜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不久，夫妻倆通過到北京考察，最后加盟了一種新鄉市還沒出現的餐飲項目——“水晶泡泡鍋”（用透明如水晶般的鍋具燜制食物）。

得知李楠楠的火鍋店招聘聽障人士，很多人都找上門來。李楠楠選了3位年齡在40歲以上、家庭困難的叔叔阿姨，讓他們在后廚幫工、在前廳當服務員。面對更多無法聘用的聽障人士，她真誠寬慰說：“等我們的火鍋店做大了，就第一時間請你們來幫忙！”

籌備開店時，基于對聽障人士的了解，李楠楠預估了各方面可能出現的困難和危險。比如，她和丈夫把煮火鍋用的煤氣灶改成了電磁爐，這樣對聽障員工會更安全。

2010年11月，夫妻倆在新鄉市小北街一棟刷著綠漆的小房子上，掛出了“水晶泡泡鍋”的招牌。開業酬賓期間，店里經常坐滿了客人，透明小火鍋里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熱氣和香味兒在沸騰！

最初，考慮到溝通問題，李楠楠只試著讓其中一名聽障員工在前廳當服務員。但怕啥來啥，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一次，有桌顧客下單后等待了半小時，都沒有見到菜品上來。好不容易在多次催促后上了菜，卻發現服務員下錯了單！幾名顧客餓著肚子等了那么久，卻是這個糟糕的結果，自然十分惱火。李楠楠和王偉松急忙滿臉堆笑向客人賠不是。

“盡管他們聽不到，卻可以看見顧客激動的神情。每逢此時，店員們就會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自己給店里添麻煩了？自己是不是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李楠楠說，遇到這種情況，她都鼓勵員工們別灰心，畢竟大家剛開始做服務行業，缺乏工作經驗，以后多加注意就行了。“我們必須給員工信心，不能打擊他們自主就業的積極性。”李楠楠解釋道。

為了解決健全顧客和聽障服務員之間的溝通問題，李楠楠在火鍋店的墻面上，張貼出了明顯的標識：“本店為‘無聲餐廳’，服務員均為聽障人士。”此外，她還請朋友設計了一些漫畫，把常用的服務語轉換為可愛的圖案，涵蓋了加湯、添菜、點飲料酒水等內容。只要顧客指著其中一幅漫畫，聽障員工就能立刻明白他們的需求。如此一來，就避免了諸多溝通上的麻煩。

李楠楠也想過使用“掃碼點餐”，但經過實際操作后發現，那樣依然要讓顧客與店員面對面溝通。“既然如此，我們就干脆省去了中間環節，讓聽障員工勇敢地與健全人直接交流，這也有助于他們提高自信！”

作為全國第一家“無聲餐廳”的創始人，李楠楠和王偉松要比一般老板忙碌和勞累許多。他們一個在后廚帶領大家干活，一個在前廳忙活。李楠楠每天既要負責收銀，又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旦有顧客招呼不到聽障服務員，她就得及時補缺。然后再用嫻熟的手語，指揮著員工們為顧客提供周全細心的服務。

“我們倆當這個老板確實累，每一桌顧客都需要親自招呼才行，畢竟聽障服務員習慣比劃手語，而健全人看不懂。有的顧客沒耐心，甚至給我提意見說，老板你干嘛不聘用正常人當店員，這多影響生意啊？”李楠楠就含笑向人家介紹說：“其實我家的店員工作很認真，也很上進，請大家給他們一點磨練的時間吧。”

有些熟客，則不需要李楠楠招呼，而是直接指著墻壁上的漫畫點餐。慢慢地，他們還學會了簡單的手語，溝通變得更容易了，顧客也很有成就感。

對于新鄉市的幾萬名聽障人士而言，李楠楠開的這家“水晶泡泡鍋”，幾乎無人不知。李楠楠和王偉松善良厚道、處處為聽障人著想的美名傳播開以后，飯店里又迎來了許多聽障顧客。

除去員工正常的調休以外，夫妻倆每年至少組織兩次團建活動，帶大家出去游玩。

只要是在“無聲餐廳”工作過的聽障人士，不論最后是去或留，大家都會和李楠楠保持聯絡，聊天談心，成為好友。

李楠楠說，每個人的經歷和性格不同，煩惱也有大有小，這都需要她一一做工作。在李楠楠看來，她不僅要給聽障人提供特殊的就業崗位，還要對他們的情緒和心理健康負責。

因為人緣好又熱心善良，李楠楠家的生意越來越紅火。2015年前后，她和丈夫擴大經營規模，先后在新鄉市擁有了3家火鍋店。每家店里聘用四五名聽障人士，也都保持著第一家“無聲餐廳”的經營風格，皆生意興旺！

但好景不長。2020年初疫情爆發后，餐飲行業受到不小的沖擊。后來李楠楠只保留了一家四五十平方米的店面，員工也減少到了兩人。“因為經常要關店歇業，生意越來越差，我們實在無法承擔太多的房租了。”李楠楠說，留下來的兩名員工也是她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的，“那是一對50多歲的老夫妻，他們有4個孩子，家庭負擔很重，我得讓他們多賺點錢。”

對于那些不得不辭退的員工，李楠楠只能嘆息著說抱歉。“有的店員體諒我們生意難做，一直在虧損，說不要錢也樂意來店里幫忙，把我感動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服務員面臨失業，夫妻倆也于心不忍，就托熟人打聽哪里招收聽障人士；對于找不到工作的聽障人士，夫妻倆還幫助他們擺攤或開網店。

好在2022年底，終于迎來了抗疫成功的曙光。夫妻倆的火鍋生意也漸漸好轉起來，他們又復開了另一家店，13名老員工也重新回到兩家“無聲餐廳”中，像往日那樣忙碌了起來……

自2010年開業至今，夫妻倆先后為30名聽障人提供了就業崗位。在12年的經營中，他們克服了種種困難，在“無聲餐廳”里架起了一座聽障人與健全人之間溝通的橋梁。

店里的聽障姑娘小玉愛上一個健全男孩，李楠楠不放心，怕涉世不深的小妹妹被人家騙了。于是她就在兩人約會時，充當他們的“電燈泡”，幫小玉把關，了解男孩的品性。

另一名店員敏敏早已離開了火鍋店，去外面闖蕩，受挫后又回到家鄉。敏敏的母親給她安排相親，女孩很抵觸，李楠楠便去做思想工作。她告訴敏敏，不要介意認識新朋友，可以見一見，不滿意不答應就是了。敏敏聽了勸，相親時遇到了現在的丈夫，“男孩不浪漫，但很實誠，對敏敏很好。”李楠楠描述道。

李楠楠不僅是聽障人的朋友，也成了他們的“保護傘”。聽說她身邊圍繞著眾多聽障人士，一家工廠想通過李楠楠招聘這些人。起初李楠楠很開心，深入了解之后才發現，這竟是一個騙局。當她問廠長能提供什么樣的薪資待遇、保險福利時，對方含糊其辭。后來李楠楠才得知，這家工廠只是想拿到聽障人的殘疾證，達到標準后能為單位免稅。而這些殘疾人只會得到一個月幾百元的報酬，根本沒有真正的工作崗位。李楠楠拒絕了對方的請求，她不愿聽障人士被利用。她希望聽障人士可以像健全人一樣，用自己的勞動得到合理的工資，憑本事吃飯。

“我會努力把店開好，為他們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有句話說的好，‘自己淋過雨的人，總想給別人撐把傘’！盡力幫助身邊的聽障人，其實已經成為我一生的事業。”李楠楠真誠地說道。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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