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晚期歸化城西北兩路茶葉貿易初探

白茹

內蒙古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1500

歸化城是清朝于漠南蒙古的重要商埠，其東連烏蘭察布草原接京畿，南穿山西連通中原及以南地區，西沿陰山、黃河通寧夏、甘肅，遠達新疆，北越大青山達蒙古草原和俄羅斯。清廷最初定位歸化城為面向西藏、新疆等地的貿易邊口，在遠征準噶爾之際，又將其作為北路大軍的物資供應地，使城內隨軍貿易得以發展，商業地位進一步增強。極佳的地理位置和歷史貿易優勢，促使歸化城成為中原、南方地區與蒙古草原、新疆之間展開茶葉商貿活動的必經之地，更是成為清朝最大的茶葉貿易集散地之一。

學界對于歸化城茶葉貿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旅蒙商茶貿史、茶貿的影響、茶貿商路的考證上，而關于歸化城茶葉貿易的具體情況少見討論。本文擬考察清晚期歸化城西北兩路茶葉貿易路線、貿易情況、行走茶商、流通茶葉，結合歷史文獻、文化遺跡及前人研究成果，以呈現這一時期歸化城的茶葉貿易的變遷。

1 西北兩路茶葉貿易路線

1.1 茶葉貿易路線

清代，歸化城是中原、南方各省商貿聚集之地，并占據著面向西北各地市場的經濟要沖和交通要道，是中原及南方地區向蒙古和我國新疆市場商貿交往聯系的樞紐之一。“古城子、前營、后營、庫倫四路，在昔與本省交通至為頻繁。輸出貨物為茶、糖、雜貨……”[1]，歸化城的商業區域即以西北貿易為主，茶葉是其輸往西北各地的最大宗商品。圍繞上述市場展開的茶葉貿易形成了4條主要商路。其中，歸化城起西至新疆的茶路又主要有3條，分別是：（1）歸化城—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古城子；（2）歸化城—額濟納旗—寧夏、甘肅—烏魯木齊；（3）歸化城—包頭—銀川—蘭州—酒泉—古城子。從歸化城前往漠北草原各地的茶路主要有3條，分別是：（1）歸化城—土謝圖汗部—三音諾顏汗部—烏里雅蘇臺；（2）歸化城—土謝圖汗部—三音諾顏汗部—札薩克圖汗部—科布多；（3）歸化城—達爾罕貝勒旗—土謝圖汗部—庫倫[2]。同治七年，歸化城的茶葉貿易路線又新增北上恰克圖一線，其具體為：歸化城—喀爾喀部—庫倫—恰克圖[2]。

綜上，出歸化城后的茶葉貿易路線主要有3路。一路向西穿過蒙古草原，經阿拉善高原至新疆，或進入寧夏河套和甘肅再輸入新疆；一路西北經蒙古諸部至草原腹地，到烏里雅蘇臺、科布多；最后一路北往喀爾喀部，一路北上到庫倫，再趨極北至恰克圖。上述路線囊括了向西、西北向、向北3個大方向，即為歸化城西北邊疆貿易的茶葉行銷市場。因西北向的蒙古地區市場是向西、向北茶路中重疊、交織的部分，故將其直接歸為兩個大方向進行闡述。

1.2 西向茶葉貿易

歸化城向西的茶葉貿易面向的是蒙古以及俄羅斯等地，主要售賣安徽東至、歙縣等地所產的珠蘭花茶。乾隆中葉平定新疆后，為西北地區長距離貿易運輸提供極大便利，歸化城至新疆的商務日趨發達。乾隆二十五年準許歸化城等處的商人直接于地方官及扎薩克處領取票照，這樣一來相較折至烏里雅蘇臺領取票照，歸化城赴新疆的販茶路程大大縮短，極大地刺激了茶商向西行商的熱情。據歸化城副都統衙門的檔案記載，從乾隆四十一年到五十九年的18 年時間里，共有243家商號在歸綏、新疆之間活動[3]。但在道光元年，因甘商所販官茶在新疆滯銷，清廷一度禁止商人由歸化城販茶入新疆。后伊犁將軍慶祥詳查后認為“甘茶滯銷，事在內地”[4]，便奏準歸化城西出赴新疆的商人專販雜茶，不準私帶甘商專銷的附茶。歸化城向西的茶葉貿易方得以繼續。同治六年，因新疆陷入混亂，導致歸化城向西茶葉貿易的路線中斷，商人們請旨轉赴恰克圖借道俄邊繼續販茶，同治七年議準。

新疆動亂結束后，清政府頒布條令，只允湖南籍商人領票前往販茶，茶葉不經過歸化城而由甘肅運至西部，并明令禁止把茶葉經歸化城運往新疆。歸化城向西的茶葉貿易故而沒有正式恢復，不少商人借道俄邊販運茶葉到新疆，歸化城向西的茶葉貿易由此從明轉暗，商人只得私下偷偷前往新疆販茶。

光緒八年，因赴恰克圖通商繳納稅過重又路遠利薄，歸化城商人向綏遠城將軍豐紳轉達了希望光緒帝允準其攜帶珠蘭花茶、千兩茶等茶葉重赴新疆貿易的請求。光緒帝批準了這項請求，要其仍按舊章到綏遠城將軍衙門領用部票，前往烏魯木齊一帶貿易[5]，官方正式重啟歸化城向西的茶葉貿易。

1.3 北向茶葉貿易

同治年間，受制于西北地區的動亂，歸化城向西茶葉貿易的商路已困極，且《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簽訂以來，俄商可由內地自行販貨出口，使茶葉利為所得。清政府因而準許歸化城商人北上恰克圖行商販茶，“七年，議準歸化城商人販茶至恰克圖，假道俄邊，前赴西洋各國通商”[5]。歸化城向北茶葉貿易所帶茶葉仍是安徽所產的珠蘭花茶，所經之路由歸化城經喀爾喀部至庫倫，再由庫倫北上恰克圖。

清廷要求所有赴恰克圖貿易的歸化城商人需至將軍衙門領取理藩院部票，部票后黏貼清單，包括商人姓名、貨物數量、前往地點，以及啟程日期等。

據統計，從同治七年到光緒七年，理藩院向綏遠將軍衙門發放部票合計365張，歸化城商人領取部票合計174 張。其中，同治年間理藩院發放270 張，商人領取134 張；光緒年間理藩院發放95張，商人領取40 張，光緒八年理藩院則停止發放部票[6]。由此可知，官方背景下假道俄羅斯邊境的茶葉貿易時間跨度并不長，從同治七年始發部票到光緒八年停發，前后僅存續14年。

此外，由于疏于管理，商人實際領票數量與理藩院下發部票數量有一定的差異，向北茶葉貿易的積極性由同治朝伊始到光緒朝逐漸降低。這是因為該茶葉貿易路線準予之初，官方對其的定位就是一條過渡性質的商路，官方在宣布之初使用的話術就是“先行試辦”“仍俟西疆收復，改照舊章”[2]之類，加上恰克圖邊境茶葉貿易的逐漸低潮，日見衰敗，歸化城內茶商也就減少了北上行商。

新疆穩定后，清廷一方面鼓勵商民沿舊路赴新疆行銷茶葉，另一方面仍支持攜帶茶貨由恰克圖假道俄羅斯邊境的商貿行動。此后，西北兩路的茶葉貿易都是同時進行的。雖然假道俄羅斯邊境向北的茶葉貿易是清政府作出的一項臨時處理，但這項過渡性質的政策使得歸化城中的茶商商號得以赴恰克圖展開貿易，活躍于中俄邊境。

2 西北兩向的茶商及所流通的茶葉

清政府將經張家口到恰克圖販運福建武夷茶的商人稱為“北商”；將由歸化城攜帶安徽茶葉售與南臺、喀什噶爾等地的商人為“西商”。同治七年，西商經恰克圖販茶后，為避免兩路商人經濟利益的糾紛，在貿易范圍及攜帶茶葉上做了明確的規定。貿易范圍上，“北商販茶至恰克圖，即與俄商換貨，并不再赴他所，今西商販貨至恰后，尚需假道俄邊，前赴西洋諸國通貨”[2]。茶葉品種上，北商仍是販賣白毫茶、武夷茶等，西商仍販賣珠蘭花茶，但到后期西商中出現了私帶白毫茶、武夷茶販賣的現象。總之，清晚期的歸化城是各路商人云集之所，種類豐富的茶葉也因此進入其中。

2.1 茶商

2.1.1 西商

乾隆四十二年以來，清廷規定西商赴新疆展開茶葉貿易需要在歸化城領取票照，部票起初在歸化城副都統衙門領取，需填明所走路途等內容方便稽查，嘉慶五年轉至綏遠將軍衙門領取。清代歸化城一直是商民無法繞越的票照領取地[7]，因而西商多集中于歸化城中，以便領票行商，且西商為便于管理商號又多于城中設總號、分號，如敬亨泰、南極祥、廣益永、順城泰、匯泉潤等商號就聚集于此。隨著歸化城茶葉貿易的發展，出現了城中分號地位上升取代總號的現象。在各省設茶莊，經營漠北磚茶葉貿易的大盛魁，就在咸豐年間將其原在烏里雅蘇臺的總號遷到了歸化城，之后在歸化城發展至鼎盛。

2.1.2 北商

歸化城與張家口在地理位置上相距甚近，9日可達，且歸化城處于張家口至蒙古市場的必經之路上，因此歸化城一直以來是張家口商路網絡中的重要節點。清政府晚期對以歸化城為起點經恰克圖販茶至西洋諸國實施酌減抽收稅課的優惠后，不少北商出于降低成本的目的，多赴歸化城繞道而行。張家口的監督成孚在給同治皇帝奏折中稱，北商攜貨繞行歸化城，在此出口北上前往恰克圖，可見于在政府優惠政策的鼓勵下，轉由歸化城出發赴恰克圖販賣茶葉是更好的選擇，這就出現了“向由張城赴恰者，現在跟跡販運，繞赴歸化城貿易”[2]的局面。

2.1.3 俄商

同治年間，俄國人獲得了到中國內地開設茶廠、收購、加工茶葉，且以極低關稅販運茶葉的權利。光緒七年《中俄伊犁條約》的簽訂，讓俄國爭取到了從其邊界運貨前往科布多、歸化城、天津的權利，為俄商進入歸化城購茶打開了便利之門。光緒十四年，李鴻章在復總署，論俄商陸路運貨中稱“近年常有俄商在歸化買茶漏稅之案”[8]，可見俄商赴歸化城買茶之事不僅存在且頻繁發生。

2.2 流通的茶葉

清晚期歸化城中云集各類茶商，城內茶葉的流通量并不小，但是各類茶葉的具體來源、銷往地區如何，仍未見詳細整理。筆者根據已掌握的資料簡要整理成清晚期歸化城內茶葉物流一覽表（表1）。

表1 清晚期歸化城內茶葉物流一覽

歸化城中茶葉俱南來，匯集了安徽、福建、湖南、湖北等重要產茶區的茶葉，茶葉種類可謂豐富至極。此外，茶葉銷往地區深入蒙古，西至阿富汗、中亞地區，趨遠至俄羅斯，顯示了歸化城廣闊的茶葉貿易市場。兩者相結合，則體現了歸化城具有遠距離茶葉商貿中轉站的特點。

3 歸化城西北茶路遺跡及物流考證

3.1 遺跡

3.1.1 官方管理機構遺跡——綏遠將軍衙署

茶葉貿易的發展，需要官方的管理與監督機構來規范貿易市場。嘉慶五年之后，歸化城中的茶商西行、北上貿易都需至綏遠將軍衙署領部票，并受其嚴格的監督。西北兩路商民出外貿易，要將填明姓名及貨物數目、所住地方、啟程日期才能方準貿易。但要指出的是，綏遠將軍衙署作為官方的行商管理機構，并不能對商人逃票和領票后商人貿易的全部情況加以監督，歸化城茶商部票一用數年、逃厘漏稅、零運磚茶的情況時有發生。因此，綏遠將軍衙署雖對茶商活動有監督、管理的權利，但其具體規范作用并不到位。

3.1.2 運輸中轉遺跡——豐鎮隆盛莊

隆盛莊是從張家口到歸化城路上繁忙的運輸基地，是載茶商隊北上歸化城的中轉點，莊內專門從事運茶的商行眾多，主要有復合成、服永興、復元店、廣盛店等十余家。途徑隆盛莊的茶葉流通量十分龐大，運茶的商行依靠充足的畜力板車確保最大運力，“一家商行有幾個辦茶葉的代理人，它就有幾個一百五十輛的大車”[9]。此外，從事運茶的商行有良好的信譽度及經濟實力，當茶葉運輸過程中出現問題，商行可以照價賠償。隆盛莊形成的一套成熟的運輸流程，確保了茶葉可以保量保質運達歸化城。

3.2 歸化城茶葉物流考證

茶葉的經營向來由茶莊或茶葉店負責，因而茶莊和茶葉店的裝飾一般十分講究，對外的裝飾要吸引顧客進店瀏覽，對內裝飾要激起顧客的購買欲。然而，歸化城中的茶莊店鋪卻并不如此。歸化城中的茶葉零售量是比較小的，茶葉多成箱對外大額輸出，要買零售茶都是到雜鋪店。光緒年間，歸化城從事大數額茶葉批發生意的商人和商號只有賬房和庫房，茶莊門面不講究，這主要是出于實用功能考慮。“飭下綏遠城代買錫裹箱，重約六七十斤紅梅茶二百箱、上細朱蘭茶二百箱”[2]、“咸豐九、十年采辦貼補俄國茶三千箱”[10]。長距離、大規模的茶葉運銷，需要面積大的庫房完成茶葉的儲藏、發貨作業，因而歸化城中多是一條條窄而深的街道，茶莊門店較小、縱深較長，可為庫房便以存茶。

歸化城向塞外運輸的都是躉箱的數以萬斤的茶葉，這些大宗茶葉主要是依靠駱駝完成運輸的。歸化城茶葉貿易路線又多在沙漠惡劣的環境中，只適于駝運，且駝運的日行距離及拉貨承重力是其他畜力交通所不能比的。因此，歸化城中的商號大多自養駱駝。光緒時期，大盛魁就自備駱駝1 500 峰行走于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庫倫、古城子、伊犁等地。雙興德、天興恒、徐德等10家商號專往返于蒙古等地販茶，甚至運茶銷往俄國。元德魁、天聚德兩家則專走歸化城到古城子的茶路。除了各大商號自養駝隊外，還有專門從事駝運的商號約上百家，合計可提供7 000～7 500峰駱駝運輸茶葉[9]。

4 結語

清晚期，歸化城的西北兩路茶葉貿易商人皆取道蒙古大草原西行北上拓展市場。西北兩向的茶葉貿易路線于蒙古諸部交叉匯集，表明了其始終是歸化城茶葉貿易中不可或缺的消費市場。西北兩路茶葉貿易不是同一時間出現的，西向的茶葉貿易難以繼續，才催生了歸化城北路茶葉貿易的發展，兩路貿易不可避免地受國內局勢和國際貿易的影響。總之，因歸化城是商民貿易票照的頒發地，又有駝道上運輸中轉點和商貿重鎮隆盛莊，加之其商貿區域輻射遼闊，遂成為各路茶商和各地茶葉的匯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