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痛不會痛

代薇

只有痛不會痛

只有痛不會痛

當舊傷復發

煙霧繚繞

時間已變了方向

我知道，今夜

世界是手術刀

而你是我從未取出的彈片

回憶已經太遲

回憶已經太遲

所有與故鄉有關的

記憶，都被拆除了

取而代之的

是眼前這座嶄新而陌生的城市

我能說這不是故鄉嗎

它與那座消逝的故城

相去甚遠

可是，倘若我說這就是故鄉

就像用一個謊言證明另一個謊言

是真的

輕與重

到了一定的時候

敢于停止就顯得尤為重要

刻意地不求聰明

保持最低限度的無知

所有懂得輕與重

得與舍的藝術家

都是天選之人

他們知道怎樣與空氣相往來

或者說，他們知道

一座山怎樣像氣球一樣

飄起來

廚房詠嘆

必須服從水與火

等待排骨解凍

讓糖溶化

面粉發酵

鱸魚放進蒸屜

一蔬一飯

意味著生活，忙碌

也意味著妥協

以謙卑，以忍耐

青菜與豆腐的顏色

近似寬恕

時間就是人間

我守的是歧路

危崖與獨木橋

如臨深淵的邊緣

悲喜自渡

如果你們是成功

我愿意一敗涂地

如果你們是正確

我寧愿大錯特錯

魚不同水，鳥不同林

各得其所

各食其果

時間就是人間

逝者

這些年送別過一些人

他們都在我的手機里

一個也沒有刪

有時我會點開來

看看我們曾經說過的話

或者，聽一首歌

那是他們中的某位

在深夜醉酒之后發給我的

現在成了我手機里的循環單曲

在一些特定的節日

我仍會給他們發短信

向他們問好

祝他們快樂如昔

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無論活著還是死去

有愿力，就有重逢

肖像

很少有人的名字這樣碎裂

翻開一本書

你的臉

在美貌與誘惑之間

有一種冰塊般的質感

某種凍結性的力量

和殘忍的特質

——拒絕、宿命、低溫、高貴

因在劫難逃

而歲月靜好

一見傾心

人與人之間

在不熟悉的時候

總是容易一見傾心

那些深陷熱戀中的人

就是還缺乏

彼此了解的證明

愛像生命一樣無常，只是

比悲傷更咸

愛里面有討厭

密不透風的直覺以及

親愛的敵意

沉靜如海

那是一種忽然就

粉身碎骨的藍

平靜，但危機四伏

海潮消失于貝殼

細沙哭泣掉風暴

選擇意味著犧牲

巨大的遺忘

使苦難失去了意義

深淵也被提前原諒

（選自《詩刊》2022年9月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