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云芳 圖|李樂為

期待已久的《逐浪》音樂會,昨晚(2023年1月15日,編者注)終于在星海音樂廳“逐”出熱烈、圓滿的“浪花”。
《逐浪》是廣東民族樂團為2022新樂季開幕式量身定制的主題音樂會,更是一場蘊含并宣發樂團發展新理念,帶有改革性、實驗性的原創作品音樂會。
老、中、青三代作曲家——高為杰、張曉峰、鄒航、梁軍、戚浩笛,撿拾起嶺南人的生活點滴,聚焦嶺南三大民間樂種,以當代意識與音樂表述織構出既富傳統絲竹樂意韻、又樣態別呈的中國管弦樂之音響,映射嶺南人百年來佇立潮頭、御風逐浪的奮進歷程與時尚情懷。每部作品皆是一幀獨具嶺南意蘊的聲音畫卷:
高為杰先生的《鄉情》是一縷縈繞心頭的淡淡鄉愁。作品以潮州音樂中不常用的“重三輕六”調體譜就,材料簡省,旋律線條極富張力,音樂揪心感人卻極有節制。清雅含蓄的樂曲,典型中國文人內斂式的情感表達。
梁軍的《風雨騎樓》將潮汕與廣府音樂元素進行解構與重組,融添喉管、沙的等粵地特色樂器,描畫一段被時代風雨洗滌的嶺南記憶。如同一幅工筆畫,樂曲多巧密而精細的線條,以室內樂式思維將大樂隊與小組樂器群相交替,呼應著騎樓在建筑結構、社會功能、文化屬性等方面所體現的某種二元對立與統一。
張曉峰的《穿林打葉聲》激蕩著穿“秦”入“粵”、南北時空交錯的文化回響,音樂蒼涼而感慨。南方粵樂與北地秦腔相糅合,音色脆亮細柔的潮州二弦與高亢蒼勁的秦地板胡你奏我和,形成南北“對話”與時空意境的“穿梭”。作品似一部十五分鐘內的“極簡音樂史”。
戚浩笛的《點都得》是一位“80后”對粵地、粵人的聲感印象。粵地俚語口頭禪“點都得”,意為“怎么都行”,可見廣府人豁達、隨和之性格。樂曲伊始模擬“點都得”的粵語聲調來“應題”,隨后音樂中有機融入廣府多種音樂符號:爵士化的《平湖秋月》及流行曲、粵樂、粵劇等音調,傳統、時尚、市井、洋氣俱有之,正如廣府文化的包容,一切雜糅得自然、親切。
下半場鄒航的《逐浪》濃縮了百年嶺南的人文品格,三個樂章分別選用嶺南三個樂種之素材,承應著三種性格。
第一樂章“筑夢”是以空靈的純五度為基始的聲音疊加,一支廣府音樂《平湖秋月》的“孿生”旋律如從夢境中生發——輕柔而美好,溫暖而撫慰人心,細碎震音鋪展出夢幻的閃爍空間,又編織著嶺南雨巷的空濛之色,樂聲與愿景就此蕩漾開去……
第二樂章“向海”音樂語言詼諧而富民俗畫面感,“老廣”隨性、陽光的性格與心態一覽無遺。樂章在廟堂祈福儀式的聲響中奏啟,一支源自潮樂、快意而自得的主題音調幾乎環繞第二樂章,音響極具感染力,很是“洗腦”,六把潮州二弦及弦樂組的滑音群語調幽默且略帶“風騷”,似以粵方言在表達著什么……
第三樂章“逐浪”截取廣東漢樂音調為素材,以高速度“逐”奔騰之“浪”,為本場音樂會亮題。積極躍動的固定音型形成不斷向前奔騰、無窮動式的音流脈動,吹管樂如聲聲號角。樂器自由華彩過后是人馬歡騰的全奏,速度、力度、氣氛皆達頂峰……作品既是對樂隊演奏的挑戰,又彰顯了廣東人敢于進取、奮勇前行、不斷開拓的行動速率。
《逐浪》中,有綿綿的清雅與生動的民俗,深沉的喟嘆中伴有繾綣的溫情,有歷史的回味亦有時下的奮進,走心的音樂,走心的演奏,沉醉了觀眾內心。
整場音樂會從音樂語言、聲響布局、審美趣味等方面,都呈現出些許不同往常,耐人尋味。

《逐浪》沒有人們印象中那般“聲高氣滿”與宏大敘事,它依循著室內樂化的創作思維。策劃者的訴求與作曲家對中國管弦樂隊的審美意識決定這場音樂會的品質,總監劉順、團長曹玉榮與創作團隊曾深入民間采風、反復探討,皆認為應將中國民間的絲竹音響意韻與樂隊文化有機融合。于絲竹樂而言,樂器的間離感是本質,中國民族管弦樂隊立體化的和諧所依靠的不是和聲更是多層次的線條……或許,選擇什么樣的音樂語言,如何走近傳統卻又不為傳統所縛,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對于中國管弦樂隊來說,聲部的平衡與低音的缺失一直是難以解開的結,諸多音色個性獨特之樂器難以融入。《逐浪》中,喉管、潮州二弦、秦琴、椰胡、大胡、小胡等非常態樂器在樂隊與作品中自然融入,與音樂表達緊密相關,收效甚佳。它們皆活學活用于廣東民間:潮州二弦與椰胡形影不離,源于潮汕弦詩樂;大胡源于漢樂,樂團將這件聲音低沉、極具包容感的樂器與大提琴一起,厚實了低聲部;將大胡等比例縮小的小胡替代了中胡;與阮形似的秦琴,聲音硬度不如阮,相對松弛,但聲音更遠傳,正是中音區樂器所需……
或許,中國管弦樂隊無須固守大一統模式,它可以是多元的,可有更多的變化方式,甚至每一個地域可以形成自己的特點,以構建新型樂隊的音色群,在實踐中、音樂中,去找尋更多的藝術規律,咂摸音響的文化符號。《逐浪》或是一次重構中國管弦樂聲響的大膽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