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劍鋒

“雄偉的井岡山,八一軍旗紅,開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從無到有靠誰人?偉大的共產黨,偉大的毛澤東!……”每當聽到這首熟悉的歌曲,眼前便浮現出我們熟悉的作曲家前輩肖民的音容笑貌。
肖民,原名張小民,因為大家都叫他“小民”,參加革命后便干脆把自己的姓名改為“肖民”。他1927年出生于山東單縣。1939年,他剛滿12歲,就投身革命,參加了八路軍125師,成為一名小宣傳隊員。1944年,他滿懷激情,寫出了群眾歌曲《群眾是我們的靠山》,一炮打響,從此,便與音樂結下不解之緣。抗美援朝期間,他創作了舞劇音樂《母親在召喚》、合唱《再見吧!阿媽妮》等作品,廣受指戰員喜愛,流行一時。1956年至1958年,組織送他到上海音樂學院深造。回到戰士歌舞團后,他的音樂創作進入高峰期。1960年春,肖民和詩人張永枚等人深入井岡山體驗生活,當年紅軍指戰員緊緊團結在黨組織周圍,為實現崇高理想不怕艱難、不畏犧牲的動人事跡深深打動了他們。張永枚幾易其稿,肖民一氣呵成,兩人滿懷激情合作了隊列歌曲《人民軍隊忠于黨》,刊于《解放軍歌曲》后,便在全軍全國流傳開來。肖民與人合作的男聲合唱《我們是無敵的夜老虎》是舞蹈《夜練》的配唱歌曲,它惟妙惟肖地表現了戰士們夜練時機智敏捷的形象,配以舞蹈演員整齊劃一的表演,使觀眾耳目一新,并在全軍會演中廣受好評。70年代,他又創作了大型合唱《萬山紅遍》,筆者曾多次聆聽欣賞,陶醉其中。2007年,正當建軍80周年之際,肖民榮獲了由中國文聯和中國音樂家協會頒發的第六屆中國音樂金鐘獎“終身成就獎”。
2022年12月15日,一直健康開朗的肖民不幸因病離世,終年95歲。聞此噩耗,不勝傷感。這是中國音樂界的一大損失,我也失去了一位尊敬的老前輩、好導師!
我與肖民相識,是在1970年8月。我當時是湖南省軍區業余文藝宣傳隊的一名新戰士。我們宣傳隊在當年“八·一”建軍節期間,參加了原廣州軍區組織的文藝會演。我入伍前曾在長沙市一中負責文藝宣傳工作,擔任過學校演出隊作曲和音樂指揮,所以被特招到部隊參加了湖南省軍區文藝宣傳隊。當年省軍區組織的文藝節目中的音樂創作任務主要由我執行。
在一次觀摩別的單位節目演出的間隙,忽然有一個中年軍官走到我們的座位旁,問道:“湖南省軍區的劉劍鋒同志在嗎?”我們隊領導連忙把我叫出來。我隨這位軍官走進了軍區禮堂側面的休息大廳。
這位首長親切地問道:“你就是劉劍鋒?”“是的。”我滿臉通紅地答道。“我叫肖民。”首長首先自我介紹。啊,眼前就是《人民軍隊忠于黨》《萬山紅遍》的作曲者、著名音樂家肖民?能見到這位老前輩、著名作曲家,當時真有點喜出望外。
肖民簡單地詢問了我的情況,我把自己從小熱愛音樂并受過音樂大師賀綠汀關懷的簡況做了匯報,他滿意地頷首微笑。他告訴我:“沒想到你還是一個年輕的戰士。你能擔負起幾乎整臺晚會的音樂創作,真是不簡單。你寫的女聲合唱《清水塘紅燈照四海》就很有激情,很有特色。”
我不好意思地說:“在您面前,我只是一個小學生而已。”肖民笑著說:“我們是同行、戰友。我們交個朋友吧。今后,你在音樂創作方面有什么心得體會,或者有什么困難,我們可以通信交流。”我當然求之不得,高興地答應了。
這次軍區業余會演,由肖民擔任音樂方面的指導。會演結束后,他特別把我的情況向軍區文化部作了介紹推薦,希望他們關注培養。兩年后,軍區文化部便把我調到廣州,參加全軍分片文藝會演的業余演出隊,進行節目修改創作,讓我有了一個鍛煉提高的機會。
自那次見面以后,肖民一直關心我這個小戰士的成長,與我通過幾次信。每次來廣州出差,我也會拜訪他。他和夫人楊沖老師總是熱情地接待我。
1973年,我提干后,在湖南省軍區獨立團當宣傳干事,肖民總覺得我沒有從事音樂事業,有點可惜。1978年,適逢原廣州軍區空軍戰鷹文工團擴編,他又想到了我,便向廣空政治部文化部長王林推薦了我。隨后,他寫信把聯系結果告訴了我。我至今還珍藏著這封信。他在1978年12月19日的信中寫道:“我最近打電話給廣空文化部王林部長推薦你,他當即表示可以考慮。一星期前,廣空文工團的范團長又專程來找我詢問你的情況。當他了解到你對南方民間音樂、說唱、戲曲比較熟悉可以搞歌劇時,他表示他們很希望你這樣的人才。”不久后,范之光團長打電話給我,讓我寄幾件作品包括管弦樂總譜給他,范團長看完后來信明確表示,歡迎我到戰鷹文工團去工作。
1979年初,南疆那場戰斗打響,我奉命赴前線采訪創作,回來后便被調到原廣州軍區政治部文化部當文藝干事,去廣空文工團工作一事也就暫時作罷。雖然我這一次沒有去戰鷹文工團從事專業音樂工作,但肖民老前輩對我的推薦提攜,卻使我終生難忘。
我調到原廣州軍區文化部工作以后,因為我是主管軍區專業文藝工作的干事,所以與當時擔任軍區創作組副組長的肖民聯系更多了。我曾多次上門拜望,還攜夫人和女兒與他夫婦見面,他們總是情同家人一般地接待我們,后來還一直惦念我的夫人和孩子。
1977年,全軍舉行第四屆文藝會演,除了專業團體以外,還組織了三支業余文藝演出隊參加,原廣州軍區業余演出隊就是其中之一。這次擔任軍區業余演出隊領隊的是肖民。我當時還在湖南省軍區工作,被抽調到演出隊擔任樂隊隊長兼作曲、指揮。肖民是專家又是領隊,對整臺節目在藝術上精心把關,我也得到他在音樂藝術方面的許多教誨和指導。這次會演,他還親自為業余作者蘇圻雄所寫的歌詞譜曲。他們合作的女聲二重唱《每當我唱起〈東方紅〉》在會演中受到好評。
演出隊到了北京后,我們投入緊張的排練工作中,準備正式匯報演出。此時,我得到了一直關心我的著名音樂家賀綠汀當時也在北京的消息。當時,他剛剛被“解放”出來工作,受著名劇作家白樺之邀,為武漢軍區話劇團的大型話劇《曙光》配樂,住在國家文化部招待所。我向肖民提出讓賀綠汀來我們住地進行指導的建議。肖民很高興,馬上答應了。能請到如此高明的藝術家予以指導,當然是好事,而且賀綠汀也是他當年在上海進修時的老院長啊。
于是,我請來了賀院長和夫人姜瑞芝,他們倆又把歌劇《白毛女》的曲作者、著名作曲家瞿維邀請過來,一并觀看我們的節目連排,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議。肖民自始至終陪同觀看,他與賀綠汀等人相談甚歡。
1984年上半年,祖國南疆地區法卡山發生了一場不尋常的戰斗,我軍指戰員誓死保衛邊疆,大獲全勝。我們軍區文藝工作者為之歡欣鼓舞,紛紛撰寫作品予以贊頌。著名詩人張永枚和章明合寫了一首歌詞《法卡山,英雄山》,邀請我為之譜曲。我當晚一氣呵成寫就初稿,第二天一早,我便到肖民家,請他合作修改,他欣然答應。下午,我就拿到了他的修改稿送往《戰士報》,得到發表并由戰士歌舞團演唱。這首歌傳到法卡山駐軍后,引起強烈反響,馬上傳唱開來,后來被他們定為“法卡山英雄營營歌”。這是我與肖民老師唯一的一次合作。
肖民的思維一直非常活躍,對音樂藝術不斷琢磨,孜孜以求,創作力求出新,力求寫出特色。他于20世紀90年代送給我一本由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的五線譜的個人創作歌曲集《梅和櫻》,他對我說:“作品不在多,而在精、在新。我的這些作品不能說都是精品,但我是在‘精’和‘新’上下過功夫的。”他還很懇切地告訴我:“在寫作中,我一直很注重‘偏音’的使用,它會使作品更具特色。”他舉例說:“我在歌曲《人民軍隊忠于黨》一歌中,就有意識地運用了偏音‘4’。第六樂句出現‘4’,使這首小歌有了亮色,更具陽剛之美,最后又回到‘3’,這樣,既讓這首歌風格統一,又有變化,所以,能讓歌者和聽眾留下難忘的印象,從而流傳開來。”他還以獨唱歌曲《梅與櫻》為例,告訴我:“通過研究,我發現:日本的都節調式在音階方面與我國五聲音階的徵調式有著較親近的關系。我在寫這首歌時,有意識地將徵調式的二級音和六級音降低半音,這樣,就與日本的都節調式一致起來,從而使這首歌有機地糅合了兩大民族在精神上的相通之處。多年來,我把創作和研究結合起來,樂在其中。”他列舉的這兩個例子,十分生動有趣,在我腦海里留下深刻印象。
肖民離休后,較少提筆作曲,卻對音樂美學產生了濃厚興趣。他告訴我,他經常與省音協的前副主席譚林會面,悉心探討音樂美學問題,有時兩人會心地笑笑,有時還為某些問題爭得面紅耳赤,最后又心滿意足地握手告別。2010年后,他把多年研究的心得整理成了一篇文章《音樂美學14題》,自己打印后送給音樂界的朋友,我和原廣州軍區文化部部長葉長安就收到并閱讀了這篇文章,頗有收獲。后來,《嶺南音樂》雜志還全文登載了這篇文章。
老前輩肖民雖然駕鶴西去了,但他留下的精彩旋律將永遠在人們耳畔回蕩,他留下的精神財富將永遠激勵后來者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