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謊言

盧強波

母親每次進城到女兒張蕓家小住就會頭暈、鼻塞，還咳個不停，待不了幾天，就執意要回鄉下。母親說城里車多空氣差，灰塵大，不如鄉下空氣新鮮；又說自己是個苦命人，享不得福，只能待在鄉下。

張蕓的父親去世得早，母親一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很多時候，張蕓都是把這些辛酸往事藏在心里，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她在知名企業當老總的丈夫。張蕓心疼母親，每天都要打電話問候。每次，母親都說她在鄉下生活得很好，很開心，鄉鄰也很關照她，特別是鄰居羅叔，常常幫她挑水、劈柴、喂豬、做農活兒……還說，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張蕓報答羅叔。打從記事兒起，張蕓最親近羅叔。羅叔每次來到家里，會變魔術般給自己一些糖果與食物，陪著自己玩兒一會兒，再和母親小聲嘀咕交流幾句。時間久了，張蕓不經意間也會聽到羅叔和母親之間簡短的對話。

“唉，這孩子，命真苦……只是辛苦你了。大妹子，考慮再找個男人，一起把孩子養大嗎？”羅叔小心翼翼地問母親。母親低頭小聲說：“我怕再嫁后，男人會嫌棄蕓兒……算了，我自己苦點兒，也能養活她。”

現在，羅叔老伴兒病故，母親又說出要報答羅叔的話來，難道……

張蕓告訴母親，自己準備在空氣好些的郊區買套房子，現在的自己有這個實力；還要接母親和羅叔到城里來一起生活，自己要盡孝心，給二老養老送終，要母親后半生好好享受幸福的生活。電話里，母親連咳帶喘地說女兒不要亂花錢，她生老病死都要在鄉下，不麻煩在城里生活的女兒，把錢留給外孫讀書，成家立業用……

幾天后，羅叔來電話告訴張蕓：“你母親一年前就查出肺癌晚期。她怕影響你家庭生活，為了不拖累你，要求我嚴守秘密不告訴你……今天，你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在鎮衛生院搶救，已到彌留之際。”最后，他在電話里要求張蕓馬上回家，她母親有事要親自告訴她。

張蕓急匆匆趕到病房，看到了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母親。張蕓淚流滿面，抱著母親哽咽著說：“媽媽！為啥不告訴我，我有錢給您治病啊，有能力給您治病啊……媽媽！您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蕓兒，媽媽把你養大成人，看到你幸福生活是媽媽最大的心愿。你有孝心，媽媽今生已心滿意足……現在，告訴你藏在媽媽心里二十五年的秘密，我不是你的親媽。”母親無力地垂下頭，喘了幾口氣，指著羅叔說，“當初是你羅叔把剛出生一個月左右的你抱給我們撫養。我走后，你跟羅叔去找你的親生父母，要為親生父母盡孝。”張蕓一下崩潰了，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語：“媽媽騙我，媽媽騙我……”

辦完母親的后事，羅叔告訴張蕓，在一百多里外的一個偏遠貧窮山村，一個叫陳小花的女人是張蕓的親生母親。當年，她生了六個女兒，生活實在困難，想把剛生下來的老六送人撫養。羅叔想到了張蕓養母沒有生育能力，這才把張蕓抱過來……

半年后，張蕓聯系羅叔，要和親生父母相認。電話里，羅叔說：“你親生父母和你五個姐姐，全都生活在貧窮山村里，認下一群窮親戚，會拖累你的。”張蕓說：“他們再窮都是我的親人，媽媽臨終告訴我，要給親生父母盡孝。”

羅叔帶張蕓來到了這個偏遠貧窮的小山村。家里已經得到張蕓要和親生父母相認的消息，五個姐姐早早回到娘家，卻被陳小花趕出家門，她們零零散散在家四周的坡地、田埂、院壩站著，也不說話。陳小花眼眶濕潤，激動地抱著走進家的張蕓左看看，右看看，用她滿是老繭粗糙的手不停撫摸張蕓的臉頰……“唉……”陳小花嘆息一聲，遺憾地對張蕓搖了搖頭，說：“你不是我女兒，你頸部光滑無痕……當初抱走六姑娘，是因為六姑娘生下來頸部有一個肉瘤，怕養不活，才送人的。”張蕓驚愕不已，看著惋惜不已的陳小花和尷尬的羅叔，流著淚說：“我是誰家的孩子，我是誰家的孩子……”

事后，羅叔問陳小花：“為啥狠心不認自己的女兒？”“把六妹送人撫養，我們已經對不起她了。六妹現在生活得這么好，我們不能拖累她，不能再對不起她……”陳小花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