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湟，大地的語言

●王祥奎

一

目光，撫過青海的版圖，湟水逶迤于高原東部的河湟谷地，響著叩擊心靈的濤聲。風從青海來，風從河湟來。在時間的河流上，我傾聽過河湟谷地遠古的圖騰，在悠遠歲月里流淌的絢麗。

西部中國的崇山峻嶺，萬千急流奔騰而下。黃河之水天上來，它承接著洶涌的狂野。風云際會，江河激蕩。廣袤坦蕩的青藏高原，水流密網，湖泊似星群。桀驁不馴的黃河、溫文爾雅的湟水，讓河湟谷地成為別樣的風景。

青藏高原。河湟谷地。這樣的大地，注定了不甘平庸；這樣的舞臺，注定要演繹一部驚世駭俗的史詩。

湟水，一條微波粼粼的河流；湟水，一條河湟歷史舞動的彩綢；湟水，一條河湟谷地最充實的注解。

湟水，這條北方的河。在瑰麗的夢想里，一重重波浪澆灌著兩岸一片片嘉禾，一層層漣漪揭開河湟歷史的篇章。不息的長歌是史前文明的汗水和血液，貫穿了河湟民眾生活的永恒主題。

河湟谷地，是河湟文化發祥的源頭之一，與湟水、黃河結緣五千余年。

在這片北方的土地上，大通河、南川河、湟水、黃河以立體的方式交匯縱貫。以南下北上的要沖，成為青藏高原東部的富庶之地、文明發祥之地。

民和喇家遺址、樂都柳灣彩陶、西寧沈那遺址、古城虎臺遺址、湟中卡約文化遺址、大通孫家寨史前文化遺址……處處閃耀著中華文明的光輝與色彩。

彩陶流成了河。那古樸而別具一格的陶罐，是歲月凝固的音樂，讓我聽懂一種史前時期河湟先祖的生活。柳灣遺址，一面面青銅鏡，映照出戰爭和對峙的前沿。溫柔點燃的篝火，照亮了史前時期的荒原。

那盛開的文明喲，猶如一粒粒五六千年前的蓮子，粒粒飽滿，順著湟水潮起潮落。面對著高原遠古讓人瞠目結舌的滄桑，面對一種必須的思維，為了令人信服的邏輯，陷入沉思……

二

河湟谷地。湟水流域。古城西寧。鳳鳴南山。鳳凰亭臺。

獨倚欄桿，碧野平疇的盡頭，一片蒼茫。玉闌干外的古城西寧，是湟水、南川河、大通河三河的匯合處。汀州覆滿綠草，浸水的痕跡起起伏伏。曾經的鳳凰亭，曾經的鳳凰來儀，曾經的蕭史和弄玉簫聲和鳴，乘鸞遠去。

村頭湟水長，岸邊楊柳黃。當年勝跡，古色古香的石峽清風，晴煙暖簇人家集。東關大街，飄散著牛羊肉的香味。多巴的園博園，北方的開闊擁抱南方風玲瓏。大通娘娘山，傳頌著隋煬帝的威儀與情懷……

塔爾寺、東關清真大寺、佑寧寺、白馬寺、瞿曇寺……隔岸寺廟的鐘磬杳然。滿耳是河湟谷地歷史的厚重與滄?！?/p>

“絳河從遠聘，青海赴和親。月作臨邊曉，花為度隴春?！薄爸熊娭镁骑嫐w客，胡琴琵琶與羌笛?！薄熬荒軐W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高秋不閉玉關城，中夜罷傳青海箭?！薄昂愉沂沟溏碜篚酰嗑x不朝。”“何當請長纓，一戰河湟復?！薄拔缫贵细柽B海嶠，春風燈火過湟中。”“我獨登城望大荒，勇欲為國平河湟?！薄昂愉易h始行，漢唐功必尋?！薄柏M憚河湟遠，男兒效主恩。”……

在唐詩宋詞里，河湟，一個朗朗清風、浩浩長天、粼粼清波、隱隱青山的美妙世界，卻是中原人心目中的舊疆土。

在新時代路上，古城西寧霞色斑斕。夜燈點燃了湟水，春風鼓蕩著高質量發展的風帆。燈影迷離半臨水，茶藝漏出纖纖玉手撥箏聲。酒店茶園，觥籌交錯，宴飲極盡五湖壯色。盤盞相疊，菜肴融匯四海至味。

南來北往，南腔北調，石峽襟喉，湟水日夜洪流。四面財富在集資，又由此八方漫泛。浦寧塔縱目，綠繞河湟天地寬。

如果河湟谷地是一軸長卷，那么古城西寧，千里湟水，便是這一幅長卷上的濃墨重彩。

三

北依湟水，南倚南涼。平安驛，兩千多年的烽煙，一座驛站，駝鈴聲聲、駿馬疾馳，白馬古剎，幻影漂浮在秋風中。

平安驛，河湟文化的縮影。古樸的戲樓，是河湟古籍的封面。干打壘農家莊廓土墻上，鐫刻著河湟久遠的記憶。那古樸的青磚灰瓦、光滑的條石街面，鋪開的是河湟大地似水的流年。沿街的一桿桿酒旗與一塊塊舊商號招牌，溢滿了所有關于河湟古驛的無盡想象。

踩著平安驛的斑駁，聆聽二千余年遺留的聲響。車店、布店、雜貨店……青海攪團、家常拉面、手抓羊肉、涼粉、青海老八盤……那些來自唐宋元明清乃至現當代文人騷客在河湟谷地平平仄仄的吟哦，以及二千余年來朝代興亡的鼓角爭鳴，像湟水一樣，在河湟峽谷間緩緩流動。

湟水靜流。平安驛的時光，古樸，厚重，典雅，舒適而文藝。

平安驛街巷兩旁敞開的木屋，門口的燒烤爐煙霧繚繞，家常拉面、攪團、焪洋芋……在河湟兒女的精心操持下，成為難忘的河湟美食。茶肆門口，一個穿著黑色衣褂，頭頂舊時圓帽的漢子，一邊拉著風箱，一手拿著煙桿，在優雅詼諧的唱詞中，顯現著平安驛的熱鬧與祥和。一時間，平安驛到處充滿民間煙火的氣味。

“憑你在朝為國舅，殘害忠良不知羞”“叫焦贊取出九龍獅子一顆元戎印”……在戲樓、茶肆里，那一聲發音很重、咬字很狠、情緒激烈悲壯、唱腔撕心裂肺的秦腔，鑄造著河湟民眾的靈魂與精神。

遠了昨日的風，念著已逝的雨，拾起寂寥的絲絲縷縷，朦朧了河湟古驛的舊夢。

一切皆成往事。關于河湟風情、關于平安古驛，曾經是一次次文字的邂逅。在平安驛，在母親的回憶中，我開始一場真正的愛不釋手的河湟閱讀，且愿意在深邃與澄澈的詩意中陶然忘憂——

來過，便不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