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波,費梅菊,王怡琴,肖王乾
(1.江西財經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2;2.澳大利亞西澳大學 商學院,澳大利亞 6009)
中國經濟正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中國特色生態文明建設是邁向新發展階段的必由之路,綠色轉型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國家戰略層面一直強調綠色轉型的重要意義,“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科學論斷于2005年提出,十年后,綠色作為“五大發展理念”之一上升為發展行動先導。2021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上進一步指出,“在經濟發展中促進綠色轉型、在綠色轉型中實現更大發展”,“綠色低碳轉型是系統性工程,必須統籌兼顧、整體推進”,強調綠色轉型的經濟邏輯與分層思維,以及實現經濟效益與環境效益和諧統一的戰略目標。
從經濟邏輯出發,綠色轉型不只是減少污染與浪費,而是以“效率、和諧、持續”為目標,通過綠色創新改變傳統的產業發展模式,更高效地創造長期經濟價值;從分層邏輯來看,國家的綠色轉型(宏觀層)需由關鍵產業推動(中觀層)、單位企業落實(微觀層)。然而,目前國家綠色戰略認識與產業發展現狀、企業經營實踐存在嚴重不協調現象,粗放式低效發展模式、高耗能高污染經營行為依然普遍,尤其是與基礎民生息息相關、產業規模更為龐大、數字技術滲透較淺、轉型意識較為淡薄的第一產業(含農業、牧業、漁業等)。因此,挖掘企業綠色創新實踐以推動第一產業綠色轉型具有重要意義。
綠色轉型情境下,學者們開始聚焦綠色創新主題開展過程研究,但絕大多數研究忽略了綠色創新的多元語境與過程邏輯,并未明確綠色創新研究側重點和狀態始發點,進而產生“綠色創新戰略和綠色創新含義相同”、“只要在產品、流程、管理等環節采取減少環境負面影響的行為就能實現綠色創新”的片面理解,導致綠色創新的過程邏輯仍模糊不清。因而,本文立足綠色創新動態過程,引入“綠色化行為”概念,將其作為綠色創新實施的動作表現。隨著環境不確定性增強,綠色概念與動態能力相結合的研究日益興起,其中,綠色創新影響綠色動態能力構建已經被實證研究驗證[1],但相關研究仍停留在宏觀要素測量角度,尚未從微觀層面對企業綠色動態能力與綠色創新間關系進行深入探討。同時,受實證研究方法限制,現有研究對綠色動態能力的定義與內涵理解難以跳出動態能力先驗框架[1]。另外,亟需綠色轉型的第一產業缺乏相應主題的研究。
綜上,本研究聚焦第一產業綠色創新實踐,選擇業務覆蓋第一產業且曾獲“中國社會責任綠色環保獎”的正邦作為探索性單案例研究對象,遵循“誘因—過程—結果”邏輯,探究綠色創新實現過程中綠色轉型情境、綠色化行為與綠色動態能力間關系,試圖回答一個核心問題“企業如何實現動態綠色創新”。
綠色創新是通過綠色產品、綠色生產流程顯著降低生態壓力并帶來商業價值的創新,包含防治污染、設計綠色產品、循環利用廢棄物和改進環境管理技術等,能減少企業污染、環境風險和資源使用的負面影響。
(1)綠色創新。Schiederig等[2]指出生態創新、環保創新、綠色創新這些概念基本可以互換使用。2006年以來,綠色創新研究進入多元化發展階段,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研究內容上,細化深入到綠色產品創新、綠色工藝創新、綠色管理創新等領域;研究對象上,從一般綠色創新理論研究向特定對象轉變,如針對特定區域、產業、企業進行研究;研究方法上,綠色創新理論研究和定量研究仍被廣泛應用,且基于案例的定性研究越來越受到重視[3]。
開展綠色創新研究需要明確兩個基本問題,一是驅動邏輯,二是維度構成。企業為何進行綠色創新?現有研究可分為兩種驅動邏輯:層次邏輯[4]和內外邏輯[5]。其中,層次邏輯將驅動因素分為微觀(結構因素、戰略與商業邏輯等)、中觀(市場動態、金融網絡等)、宏觀(政策工具、產業、區域因素等)。內外邏輯將驅動因素分為外部(政府監管、市場拉動)和內部(技術推動、企業自身特定因素)。基于初次案例訪談發現,正邦綠色創新實踐適用后一邏輯,因此,本文分析情境因素時主要從內外邏輯展開。
隨著理論發展,為界定綠色創新績效,維度構成研究興起,具體如表1所示。然而,現有研究對綠色創新不同維度下的行為內核缺乏探討,亟待進一步挖掘[6]。

表1 綠色創新維度Tab.1 Dimensions of green innovation
此外,綠色創新實現過程依然模糊,原因是現有研究大多忽略了綠色創新的多元語境與因果邏輯。一方面,綠色創新既可作動詞亦可作狀態名詞,即綠色創新內涵可覆蓋戰略、行為、狀態多個語境,若研究中并未明確,則容易出現概念不清、邏輯不順等問題;另一方面,立足過程觀,綠色創新無法一蹴而就,并非所有環境或資源友好的行為都能對應到企業乃至產業革新上。為闡明概念關系,進一步細化綠色創新微觀過程,本文引入綠色化行為概念。
(2)綠色化行為。隨著可持續發展理念成為全民共識,環保意識逐步滲透到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在多重環境保護壓力的推動下,企業基于自身條件和戰略基點作出響應,這些響應活動統稱為企業環境行為,具體包括戰略調整、生產調整、綠色營銷等[7],也有研究將其稱為綠色行為[8]。目前學術界對企業環境行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影響機制和演化博弈兩個方面,缺乏對內涵結構的深入探討。2020年12月,《紅旗文稿》刊發的《在把握“三個堅持”中加快推動綠色發展》一文指出,“應在實踐中始終把整個生產過程的綠色化和生態化作為實現和確保生產活動結果綠色化和生態化的途徑、約束和保障”,初次在國家戰略層面明確提出“綠色化”論述,支持綠色過程觀,強調全面綠色化的重要意義。然而,關于綠色化行為的研究仍集中在個體層次,關鍵議題為員工綠色化行為,突出個體價值觀(行為態度和意識)對綠色行為塑造可持續經濟發展的關鍵作用[9],事實上,行業情境中單個組織亦相當于企業中員工個體,其行為的綠色導向性可能影響行業整體走向。
基于此,本文應用綠色化行為概念的原因有3個:一是匹配政策文本中的綠色化描述,對應過程視角的綠色創新定義;二是環境行為的定義過度側重環境友好,而當代企業綠色創新不僅關注環境效益,也重視自身經濟效益;三是最新綠色化行為研究表明行為主體呈現出從被動響應環境壓力到主觀認同并實施綠色化的趨勢[9]。本文將企業綠色化行為定義為企業主動響應綠色需求(包含環境保護壓力和綠色消費意識),在組織、產品、流程等維度作出綠色化努力,致力于實現綠色創新、提升綜合效益的行為組合,重點挖掘企業綠色化行為的一般構成和內在邏輯。
綠色思想與企業動態響應戰略相輔相成,隨著環境不確定性日益增強,相關綠色概念與動態能力相結合的研究日益興起,如綠色管理、綠色創新創業等。動態能力的經典定義為“企業整合、建立和重構內部與外部能力以應對快速變化環境的能力”[10]。目前,普遍認為動態能力包含環境適應能力、組織變革能力、資源整合能力、學習能力和戰略隔絕機制[11]。為響應人類可持續發展需求和環境保護訴求,有學者提出綠色動態能力這一新興概念。
Chen等[12]將綠色動態能力定義為公司利用現有資源更新和發展綠色組織能力以應對動態市場變化的獨特能力,明確了衡量指標,但沒有劃分具體維度。此后,國外關于綠色動態能力的研究大多為定量研究,并逐步細化綠色動態能力分類[13]。國內學者提出中國創業情境中綠色動態能力的內涵[14],即綠色創業企業為應對組織環境變化,通過組織學習對包括綠色資源在內的組織內外部資源進行重新組合,突破原有路徑依賴,形成新的組織慣例和戰略慣例,以實現創業與生態環境和諧統一。隨后,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的交互研究開始興起,從直接探討作用關系,到引入高管環保認知、環境規制[15]、網絡關系強度[16]等相關因素,探究兩者相互影響的細化機制。目前,國內外以綠色動態能力為理論支撐的研究均為實證研究,并形成兩類觀點:綠色創新是綠色動態能力構建的基礎[1];綠色動態能力推動綠色創新實現[16](見表2)。

表2 綠色動態能力研究主題及其理論內涵Tab.2 Research themes and theoretical connotations of green dynamic capability
綜上,綠色創新的基礎研究相對成熟,綠色動態能力內涵劃分基本形成共識,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間相互關系已被實證研究驗證。然而,受實證研究方法限制,現有研究仍存在一定不足:第一,對相關概念的認識不夠深刻。綠色創新的過程性被選擇性忽略,且對綠色創新的衡量仍停留在表面,缺乏深入的戰略行為剖析。對綠色動態能力內涵的理解難以跳出動態能力研究框架,缺乏對綠色動態能力具體維度的實踐解釋。第二,現有研究對企業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間微觀對應關系缺乏深入探討。第三,聚焦第一產業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主題的研究較為缺乏。因此,本文聚焦第一產業綠色轉型情境,引入綠色化行為概念,著重分析綠色化行為矩陣及其對應綠色動態能力,以及實現多維度綠色創新的對應交互過程。
本文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其中,綠色創新作為結果狀態,綠色轉型作為情境推力,是企業開始綠色創新的原因,也是對綠色創新結果價值的期望;綠色化行為作為行為載體,是響應綠色轉型情境、實現綠色創新的先決條件;綠色動態能力是逐步深化綠色化行為,將其落實為產品、組織、流程等不同維度綠色創新的核心力量。

圖1 研究框架Fig.1 Research framework
本文采取探索性單案例研究方法,具體原因如下:第一,研究問題的動態性。本文旨在探索企業如何通過綠色創新構建綠色動態能力,案例研究有利于清晰地回答“如何(How)”的問題[18]。第二,研究問題的復雜性。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具有固有的復雜性、路徑依賴性和因果模糊性,難以被有效衡量[16],單案例研究把案例企業看成獨立的整體進行全面分析,能夠保證案例研究深度[18]。第三,研究情境的極端性。第一產業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仍是空白的研究領域,探索性單案例研究可通過詳細分析研究情境、現象細節、受訪者語言意義,靈活處理多來源、多層次數據,深入剖析復雜現象背后的理論邏輯[19]。
(1)產業聚焦:養殖業。第一產業具有與基礎民生息息相關、產業規模較龐大、數字技術滲透較淺、綠色轉型意識較為淡薄等特征,既是國之根本,也是綠色轉型的“實踐重災區”和“研究空白區”,亟待圍繞最新實踐開展學術研究、提煉經驗。農業是第一產業的主要構成,而養殖業是農業的重要代表。
本研究將產業聚焦到養殖業,主要原因如下:養殖業綠色轉型障礙顯著,畜禽養殖污染是我國農業面源污染的重要來源之一,養殖布局規劃不合理、種養規模不匹配、糞污資源化利用難度較大、污染防治技術成本過高或效率低下等問題成為我國養殖業綠色發展的重要障礙。隨著養殖業進一步產業化,養殖規模日趨擴大,環境負向影響進一步增強,養殖業經濟發展模式迫切需要動力轉型和綠色轉型。
目前,我國養殖業的糞污資源化利用已取得明顯成效,但畜禽養殖污染依舊是農業面源污染的重要來源之一。養殖業與綠色發展緊密相關,然而現有面向養殖業綠色發展的研究十分匱乏,并且已有研究主要聚焦綠色生產情況及其影響因素,應用實證方法對綠色生產率、綠色補貼政策效果[20]等進行測算。隨著產業創新意識日益深化,養殖業綠色創新過程機制成為重要研究議題。
(2)案例聚焦:正邦。本文選取正邦作為單案例研究對象,主要原因如下:第一,遵循極端性原則。正邦是農業產業化國家重點龍頭企業,江西省民營企業首發上市公司,生豬養殖規模排名全國第三。在發展生豬養殖業過程中,正邦一直注重綠色創新探索與實踐(2008年樹立綠色發展理念),在江西金溪先后建成4個種豬場,為開展污染防控與廢物利用,成立天香林業公司從事芳樟種植及深加工,并于2021年形成養殖場、沼氣廠、肥料廠、林場、粗加工廠、香料廠六位一體的產業格局,在綠色經營的同時促進當地特色林業發展。第二,遵循啟發性原則。正邦養殖業務實施的綠色創新受到廣泛認可,取得顯著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近年來,正邦生豬銷售凈收入不斷增加,2019年受到“黑天鵝”事件影響但始終保持正增長。同時,由于在第一產業綠色化方面的探索和取得的成效,正邦先后被認定為“農業產業化國家重點龍頭企業”“高新技術企業”“現代農業高新技術產業化工程示范企業”等。正邦綠色發展模式與綠色創新成效得到政府主管部門的充分肯定,并于2018年榮獲由農業部、環保部等六部委聯合授予的“中國社會責任綠色環保獎”和1.1億元環保稅減免,2019年獲得“中國社會責任杰出企業獎”。綜上,探討正邦的綠色創新實踐,對其它企業實施綠色創新具有重要啟發。
本研究通過半結構化訪談、現場觀察、二手數據查詢等渠道收集數據,多樣化數據來源可實現各種數據之間的相互補充和交叉印證,形成“資料三角形”,從而避免采用單一信息收集渠道造成的部分偏差,提高案例研究自身的建構效度[18]。
案例數據來源如下:第一,深度(半結構)訪談調研。研究團隊連續兩年訪談正邦相關中高層領導6人次,半結構化深度訪談是最重要的數據來源。訪談全程錄音,訪談結束后24小時內完成錄音還原,共整理一手訪談資料近10萬字。為確保數據準確性和針對性,訪談前根據訪談主題進行充分的資料搜集與整理,并針對高管團隊、部門負責人設計個性化問題。每次訪談有4~6名研究人員參與,采取半結構化訪談模式,即按前期設計的訪談提綱有序提問,并基于訪談對象的回答進行問題調整,盡可能深入挖掘信息,使其舉實例印證。第二,多渠道收集數據進行三角驗證。除正式訪談外,多重來源可對研究數據進行三角驗證,篩選出可信數據進行分析。表3匯總了各數據來源及其細節。

表3 案例數據基礎Tab.3 Case database
為保證研究科學性和規范性,本研究基于近10萬字的訪談資料和18.9萬字的其它文字資料,借鑒建構主義扎根學派的數據編碼程序,采用多級編碼進行數據分析[21]。
數據分析階段,研究人員對“綠色創新”“綠色動態能力”主題達成一致認知后進行分階段和迭代式編碼。為確保編碼可靠性,研究團隊綜合運用背靠背編碼、專家挑戰、信息源回訪3種策略。步驟一:通過開放式編碼形成一階概念。研究團隊首先通查全部原始數據,將涉及綠色、環保等與研究主題相關的內容進行特征縮寫,形成一階概念。例如,訪談數據中的描述“國家對這方面(環保)管理很嚴格,養豬這個工作沒有做好的話,污染還是很大的”被編碼為“政策約束”。初步形成一階編碼后,研究人員將編碼與原始數據進行對比,對不能同時在訪談數據和二手數據中獲得支持的編碼進行修正。步驟二:解讀、聚合一階概念,形成二階主題。將具有相同特征的一階概念聚合形成抽象化、理論化的構念,例如“政策約束”“法規約束”都表示正邦綠色創新行為受到政策監管驅動,因此,聚合為“政策監管”主題。編碼過程中的主要挑戰在于堅持“讓數據說話”[22]和保證分析結果客觀性,為此,研究團隊以可證偽性原則為指引,在分析一階概念的同時返回原始數據中尋找反例,挑戰已有分析結論。實際編碼過程在步驟一和步驟二之間反復迭代,最終形成二階主題[23]。步驟三:聚合二階主題,形成維度。在二階主題的基礎上尋找構念背后的邏輯關聯,一些構念的邏輯關系非常明確,但部分構念的維度關系比較模糊。為此,研究團隊采用組內討論和第三方評估兩種方法消除分歧。在組內闡述不同編碼結果、內涵及證據,對比討論后進行修正。當組內討論無法達成一致時,將編碼提交給第三方學者進行評估,并按建議酌情修改,直至統一。
為進一步提髙分析結果準確性、可靠性,研究團隊在前期構念評估和后期合理性驗證階段采用信息回訪和專家挑戰兩種方法。編碼過程借助質性研究輔助軟件NVivo Plus 12中的節點編碼功能實現。
根據研究框架和編碼闡釋,本文遵循“綠色轉型情境—綠色創新轉型與深化”的邏輯展開分析,其中,綠色化行為構念完全涌現自案例數據,而綠色轉型情境和綠色動態能力的部分構念參考現有實證研究,以案例數據加以佐證并進一步細化內涵。
企業綠色創新緣于內外部因素共同催生的轉型情境,在政策引導、市場拉動、技術推動和戰略激活的綜合作用下,企業啟動綠色化行為。
(1)政策引導。一是通過環保法律法規進行約束。未達到環保政策法規要求的企業將面臨罰款甚至責令關停等處罰,正邦因而主動進行末端處理、緩解環境污染,走綠色創新發展之路。二是通過優惠政策進行激勵。2013年以來政府大力扶植生態技術發展,鼓勵企業開展綠色創新。《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關于構建市場導向的綠色技術創新體系的指導意見》等政策法規相繼出臺,從財政、稅收、金融、技術指導等方面激勵企業開展綠色創新。正邦把握政策機遇,并于2018年獲1.1億元環保稅減免。
(2)市場拉動。一是綠色創新賦予產品生態附加價值,“越來越多的消費者愿意支付更高價格購買生態養殖的豬肉(A5)”,綠色消費理念的普及鼓勵正邦通過產品端綠色創新提升產品價值。二是綠色創新為企業積累綠色形象,提升消費者好感度。正邦積極宣傳自身綠色創新實踐,在消費者心中成功樹立綠色產品供應者的形象。
(3)技術推動。隨著材料科學、生物科學和信息科學等領域研究的突飛猛進,以及環保技術、資源循環利用技術的快速發展,企業通過擴展綠色技術創新鏈條、對照生態標準變革生產方式、圍繞產品生命周期迭代綠色業務等構建競爭優勢。正邦是國內較早開始綠色技術創新的農業龍頭企業,依托智慧農業,通過設立技術中心和研究院搭建技術團隊、積累技術資源,為實施綠色創新奠定堅實基礎。
(4)戰略激活。明確戰略定位是企業落實戰略的關鍵,正邦早在2008年就樹立了綠色發展理念,積極打造綠色健康產品供應商的形象。企業決策與戰略主體息息相關,正邦創始人兼董事長林印孫一直強調,“企業良好的發展空間是國家與社會給予的,那么,企業就應該在發展過程中更多地回饋給社會”,領導者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帶動正邦長期堅持綠色發展戰略。
綜上,政策引導和市場拉動屬于外因,技術推動和戰略激活屬于內因。企業需意識到外部綠色要求,并基于內部綠色技術積累與戰略定位,實施達到甚至超越外部綠色要求的綠色化行為,最終實現綠色創新。綠色轉型情境數據如表4所示。

表4 正邦綠色轉型情境的數據結構與證據援引Tab.4 Data structure and evidence citation for the green transformation scenario in Zhengbang
根據案例分析,企業綠色化行為主要表現在綠色產品開發與轉化、綠色防治體系升級、綠色管理平臺打造、綠色知識傳遞與創造、綠色合法性意識培育5個方面,不同綠色化行為在行為焦點(綠色化主體集中在內部或納入廣泛的外部主體)和認同層次(對綠色化價值的認知停留在生產層次或上升到集體價值層次)上存在差異,企業綠色創新實現過程整體表現出內調外協和雙層認同的特征,表明綠色創新需要企業內部生產端與管理端的全面調整以及外部供應鏈與消費鏈的全面協同,并使相關主體對其綠色化行為的認同從基礎的綠色生產認同升級到更高層次的綠色價值認同,如圖2和表5所示。

表5 正邦綠色化行為數據結構與證據援引Tab.5 Data structures and evidence citations for the green behaviour of Zhengbang

圖2 企業綠色化行為特征Fig.2 Characteristics of corporate green behaviour
(1)綠色產品開發與轉化。綠色產品開發與轉化是指開發、使用對環境有益的或能夠減少環境污染的產品,可能會犧牲短期利益但往往有利于公司長期發展[24],包括開發生產綠色產品或對生產綠色產品有益的副產品。正邦組織科研團隊研發生態飼料,通過在飼料中添加能有效分解生豬體內臭氣的微生物除臭劑,減少豬排泄物中氮的含量,輔助污水處理菌劑的應用,從根本上解決豬舍除臭問題。此外,正邦有計劃地保留與處理有機肥,加入微生物,使豬糞中有機物質得到分解并最終轉化為有利于農作物生長且不污染環境的有機肥。為提高有機肥性能,正邦還將通用有機肥進行技術優化,生產出適合贛南臍橙、井岡蜜柚等多種江西特產經濟作物的專用有機肥。
(2)綠色防治體系升級。綠色防治體系升級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是生產流程中技術驅動的污染物控制,即在生產服務末端設計合理的機制或流程達到減少環境污染的目的,如污水排水處理、廢棄物處理等;二是生產流程中污染物與廢棄物的跨產業應用,通過工藝流程創新從根本上減少污染物的產生[24]。正邦投入數億元,對養豬場進行環保設施改造升級,優化廢棄物排放流程。具體而言,通過固液分離技術將豬的排泄物分離為干糞和尿液,分別儲存在不同的凹槽與池內再定向處理,顯著減少環境污染。分離后的尿液通過調節池被微生物分解,流入厭氧罐中經厭氧等一系列處理后變為沼氣,可用于發電,以供豬場、周邊農戶日常所用,而剩余沼液加工后又可用作魚塘補充用水或者蔬菜基地、山林農田灌溉用水,實現種養結合、循環利用。
(3)綠色管理平臺打造。綠色管理平臺打造表現為綠色管理組織搭建和綠色生產關系維護。前者包括設立負責環保業務的管理組織,打通綠色管理組織交互渠道,正邦設立環保事業部,負責各養殖場的環保穩定運行,在全國企業中率先創新組建環保督察組,循環督促檢查各養殖場環保工作。關于組織運營,正邦通過平臺化組織變革推動組織內資源互通共享。后者包括建設分布式環保站點和簽立環保責任狀,正邦在每個養殖場設立環保站,設置環保站長、環保工程師、養豬技術員、排水環保總工等崗位,站長定期向分公司環保經理匯報接收廢水量、廢水還田量以及其它環保異常信息預警等。另外,正邦制定環保責任追究制度,從嚴設定污水和無害化處理工藝標準,并要求每個養殖場負責人與集團簽訂環保責任狀,每名養殖管理人員對集團董事局提交環保承諾。通過層層落實責任,讓集團上下學環保、用環保。
(4)綠色知識傳遞與創造。綠色知識傳遞與創造表現為研發端綠色知識創造和實操端綠色知識傳遞。前者主要面向高校與研究機構,通過飼料研發中心、課題研究等推行源頭的綠色變革。后者主要面向生產合作方——小型農業公司與農戶,正邦通過專業環保公司為企業和客戶進行環保標準普及,并提供豬場環保方案設計、環保投入籌劃、環保設備采購與安裝等指導服務,有效提升產業生態環保處理水平,同時,通過環保技術和設備的對外輸出,為企業帶來經濟效益。
(5)綠色合法性意識培育。合法性是有效實施合法化戰略的最終結果,本質上是一種普遍的看法或假設,即認為一個實體的行為在某些由社會建構的規范、價值觀、信仰和定義體系中是合意的、合理的、合適的[25]。企業的綠色合法性是指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綠色運營行為的認可程度,獲取綠色合法性的戰略主體為組織管理團隊。養殖業是國家基礎產業,其綠色化備受關注。為此,正邦按照《畜禽養殖業污染防治技術規范》(HJ/T81-2001)等文件調整自有養殖項目,從養殖源頭出發,開發綠色飼料產品,滿足顧客綠色消費需求,將綠色創新作為競爭優勢培育的關鍵維度。
綜上所述,綠色產品開發與轉化、綠色防治體系升級分別屬于產品維度和流程維度的綠色創新努力,綠色管理平臺打造、綠色知識傳遞與創造、綠色合法性意識培育屬于組織維度的綠色創新努力。正邦綠色化行為數據如表5所示。基于對綠色化行為矩陣及其對應綠色創新維度的認知,本文將分析綠色動態能力系統構成及其與不同綠色化行為間交互關系。單一維度、有限次數的綠色化行為并不意味著成功實現綠色創新,只有在動態響應綠色轉型情境的基礎上逐步落實綠色化行為,并在組織、產品、流程等立體維度表現出創新前非綠色化和創新后綠色化的顯著對比,方能代表該企業實現了較為全面的綠色創新(見圖3)。

圖3 企業綠色化行為對應的綠色創新內涵Fig.3 Connotation of green innovation corresponding to the corporate green actions
第一產業企業綠色動態能力與主流的綠色動態能力分類相似,概念基礎均為動態能力的主流劃分(感知能力、整合能力和重構能力)[10]以及對綠色動態能力的最早定義[12]。本文整合國內最新實證研究[1],依托正邦案例數據明確關鍵構念定義,并將重構能力具象為綠色關系連接能力和綠色組織學習能力。
(1)綠色環境適應能力:密切關注政策機會、綠色技術革新態勢、客戶對綠色產品的潛在需求、競爭對手變化,進而把握機會的能力。具體表現為企業通過關注產業環保政策、迎合消費者偏好和重視競爭者行為等響應綠色轉型情境,整體推動綠色創新實施過程。
(2)綠色組織學習能力:搭建組內與組間交流平臺,促進綠色知識信息流通與分享,建立綠色知識共享、轉移和對接機制的能力,與組織綠色創新中的管理平臺打造、知識傳遞與創造、合法性意識相關。具體表現為3個方面:一是基于新合作載體的環保培訓與指導(“公司+農戶”模式);二是基于新組織架構的環保學習場域構建(專業環保公司、環保事業部等);三是基于新契約形態的環保學習與應用(如簽立環保責任狀)。三者分別從組織建立、組織溝通、員工價值觀統一等方面提高組織學習能力。
(3)綠色資源整合能力:挖掘、識別和提取不同來源與層次的綠色資源,構建綠色資源體系的能力,與產品綠色創新相關,直接影響綠色產品開發及轉化[6]。具體表現為企業內外部資源整合,一方面與外部高校、研究所合作,獲取綠色知識資源,開發綠色產品;另一方面,重新配置內部生產流程,與內部產業鏈上其它業務聯動,重構綠色資源,提升綠色價值。如正邦養殖過程綠色化對產業鏈上游的飼料業務和內部種植業務都有促進作用。
(4)綠色關系連接能力:與多個利益相關者(供應商、經銷商、消費者等)建立互相信任的合作關系以實施綠色創新的能力,與流程綠色創新相關,直接推動綠色防治體系升級和綠色產業鏈重構。具體表現為企業合作關系的多邊延伸甚至逆向推移,例如,正邦將種植端的供應商(農戶)作為養殖端的消費者,為農戶提供有機肥,與農戶形成綠色創新合作關系。
結合案例分析,本文發現隨著綠色化行為的逐漸深化,組織動態運作機制發生作用,與綠色化行為交互的綠色動態能力系統逐步得以構建,具體表現為4個方面。第一,基于情境洞察的綠色環境適應能力構建。對綠色轉型情境的理解決定組織是否采取以及采取什么綠色化行為,這是綠色創新的前提。基于環境動態特征,組織必須持續關注情境變化及壓力來源并及時采取適配策略,情境洞察程度決定組織對環境的適應效率。第二,基于知識進化的綠色組織學習能力構建。組織學習是一個基于知識的動態過程,致力于創造、獲取、轉移和整合知識[26],組織學習的持續迭代需要打造知識傳遞與創造的通路,實現知識進化。具有迭代性和無邊界性等進化特征的綠色信息通過組織學習逐步嵌入生產環節,生產過程反饋數據成為綠色管理迭代、綠色知識更新、綠色合法性認知提升的觸發源,促進組織知識螺旋積累。第三,基于慣例重塑的綠色資源整合能力構建。第一產業的原有慣例存在嚴重的污染與浪費問題,通過資源整合及其配用(引入新資源、剝離舊資源)打破原有慣例[11],是提升綠色創新效益的核心方式。第四,基于協同延伸的綠色關系連接能力構建。綠色管理平臺由內部網絡與外部網絡組成,內部關系連接重在各部門資源共享,外部關系連接重在多主體參與協同,對應“內調外協”,同時,為保證關系穩定性,需要制度約束。
基于案例分析,本文構建企業綠色創新動態實現過程模型,如圖4所示。具體闡釋如下:第一,企業綠色創新與內外部綠色轉型情境密切相關。企業對綠色轉型情境的響應過程是決定企業綠色創新走向和布局綠色化行為的關鍵。第二,企業綠色化行為表現出內調外協和雙層認同兩個特征,推動產品、流程與組織3個維度的綠色創新。第三,企業綠色化行為的實施與綠色動態能力系統構建相互促進,不同綠色動態能力對應綠色創新實現的不同環節,如綠色組織學習能力對應組織綠色創新。

圖4 企業綠色創新動態實現過程Fig.4 Dynamic realization process of corporate green innovation
本文豐富了綠色創新與綠色動態能力的內涵(見表6):第一,概念界定上,本文采用探索性單案例研究方法,立足分解論,從微觀層面剖析綠色創新實現的過程機制,深入解讀綠色轉型情境因素、綠色化行為和綠色動態能力在微觀層面的表現。第二,驅動條件上,相關研究主要關注內外部具體因素,而本文更關注情境邏輯,探究細分情境維度下的戰略表現,深挖企業自身因素,并驗證了綠色創新驅動因素的主流維度劃分[3]。第三,概念內涵上,一方面,不是停留在綠色創新產品、流程和管理的宏觀維度,而是聚焦綠色創新的積蓄階段,探析綠色化行為的特征;另一方面,本文綠色動態能力內涵并非基于動態能力的實證研究推演得出[27],而是基于案例數據的深度編碼得出。同時,基于動態能力的經典劃分[10],本文圍繞企業綠色創新的特定情境,驗證并完善了綠色動態能力定義與分類,提出綠色關系連接能力的概念,豐富了對綠色動態能力的理解。第四,行為邏輯上,本文響應Mousavi等[28]的號召,深度闡釋了綠色創新過程中響應綠色轉型情境、實施綠色化行為以構建綠色動態能力的微觀機制[29]。

表6 本文對綠色創新主題研究的貢獻點Tab.6 Contributions to research on the theme of green innovation
產業升級背景下,企業需響應可持續發展需要和環境保護訴求,遵從政策、技術、需求的情境變化,將綠色創新作為核心戰略之一,并盡可能豐富綠色化行為實施廣度與深度。一方面,從內調到外協,不僅關注企業內部綠色創新基因培育,也要通過組織協同、知識衍射等方式激發產業層面綠色創新的網絡效應。另一方面,從生產層到價值層,不僅關注企業生產綠色化,更需關注企業內外部價值認同,使綠色化成為戰略準則,持續動態實現綠色創新。
企業基于綠色化行為構建綠色動態能力系統時,可從綠色環境適應能力、綠色組織學習能力、綠色資源整合能力、綠色關系連接能力4個方面著手,實現企業成長與績效提升。第一,企業應與環境同頻共振,及時掌握環保政策要求以遵循經營規范,及時應用行業新興綠色技術以提升轉型效益,及時識別消費者綠色需求以適應市場變化。第二,企業應設立專門的綠色組織/制度,強化組織內外戰略交流,以優化綠色創新理解力與執行力。第三,企業應基于資源識別、獲取、配置和利用來實施綠色創新,整合內外有效資源,剝離無效資源,拓展綠色創新維度,持續增強綠色動態能力[30]。第四,企業應加強關系建設,主動與科研院校、行業領先企業、農戶等建立密切合作關系,不斷搜索與挖掘有價值的異質資源,跟蹤行業發展動態和技術前沿,積極開展綠色創新研發活動,努力推進節能減排項目建設和綠色環保新技術、新工藝以及AI、物聯網等新興數字技術的應用。
(1)研究情境。本文聚焦第一產業養殖企業,探究綠色創新實現。為深入剖析綠色化行為與綠色動態能力間相互關系,未來可進一步豐富研究對象。值得注意的是,研究對象的綠色創新水平可能影響其實現過程,后續可結合定量評價方法與多案例研究方法進行深入探討。
(2)研究主題。綠色創新通過構建綠色動態能力促進企業成長的研究邏輯已被驗證,但關于綠色動態能力構建前的資源基礎以及構建中的認知挑戰缺乏微觀層次的討論,本文提出綠色合法性意識的概念并予以探索,未來可嘗試應用資源編排理論[30]、合法性理論[31]作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