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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吳國史修撰的正統新塑和文學新變

2023-03-13 02:26:23徐昌盛
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 2023年6期

徐昌盛

孫吳官修的國史僅有韋昭《吳書》,西晉私撰吳國史蔚然興起,可知者有陳壽《吳書》、周處《吳書》、張勃《吳錄》、胡沖《吳歷》、環濟《吳紀》、顧榮《吳事》①、“二陸”《吳書》(未成)和虞溥《江表傳》等八部著作。陳壽《吳書》尚存,韋昭、張勃、胡沖和虞溥的吳史著作亦有豐富的遺文傳世,這已引起了學者的注意,也產生了一系列輯佚和考證的成果②。那么,在吳國史從官修向私撰的轉變過程中,史家如何調整敘述立場來應對正統觀念的變革?與中原文化暌違近百年的吳國史家在文學實績和著述觀念上又有哪些獨特的成就呢?

一、從官修到私撰:吳晉之際的吳國史書寫

韋昭的《吳書》是吳國的官修史書,是孫吳史官三次編纂的成果。

孫吳第一次官修《吳書》,是在孫權太元元年(251)。華覈上疏請求召回流放的薛瑩說“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項峻始撰《吳書》”[1]1256,可知早在孫權晚年的時候,已經組織丁孚、項峻等編撰《吳書》,然而兩人“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紀錄”[1]1256。《志林》載“項竣、丁孚時已有注記”[1]1132,“注記”是古史的體裁,亦稱“記注”,屬帝王起居注、實錄一類的史料,則丁孚、項峻在編撰《吳書》時已有可供參考的史料。同時,中書機構也保存了大量的檔案。《吳歷》記載說孫亮“數出中書視孫權舊事”[1]1154,孫亮看到的孫權舊事,即由中書機構保存。另外,當時也有記載和贊美吳主功績的文獻,如張纮《孫破虜將軍紀頌》《孫討逆將軍紀頌》,韋昭《吳書》說:“纮以破虜有破走董卓,扶持漢室之勛;討逆平定江外,建立大業,宜有紀頌以昭公義。既成,呈權,權省讀悲感,曰:‘君真識孤家門閥閱也。’”[1]1244張纮卒于建安十七年(212),說明孫吳政權早期已有孫堅、孫策的史料。

孫吳第二次官修《吳書》,是在孫亮建興元年(252)。《三國志》韋昭本傳載孫亮即位后諸葛恪奉命輔政,于是命韋昭為太史令,開始撰寫《吳書》,華覈、薛瑩等都參與了編撰工作[1]1461-1462。另有周昭,“與韋曜、薛瑩、華覈并述《吳書》”[1]1242(《三國志·吳書·步騭傳》)。又有梁廣,《史通·古今正史》載孫亮命韋昭、周昭、薛瑩、梁廣、華覈等人“訪求往事,相與記述”[2]322,而眾人之中,以韋昭、薛瑩的史才最為突出,故劉知幾說“并作之中,曜、瑩為首”[2]322。由此可知,第二次修《吳書》,明確參與者有韋昭、周昭、薛瑩、梁廣及華覈等人。韋昭為太史令,既說“韋氏作史”,則韋昭是主要負責人。《中興書錄》載“項峻撰《吳書》,韋昭續成之,五十五卷”[3],知韋昭是在項峻等人的《吳書》基礎上編撰。薛瑩有《條例吳事》,“條例”即作者在撰寫史書之前預設的關于史書書法和結構的規定,可知薛瑩做了很多綱領性工作。此時撰寫的《吳書》“備有本末”[1]1256,則孫亮之前的吳史很有可能基本完成。

孫吳第三次官修《吳書》,似在孫皓鳳凰二年(273)以后。韋昭仍是主事者,薛瑩是完成者。韋昭因獲罪遠徙,華覈上疏救理說“《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今《吳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后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1]1464。孫皓外放薛瑩領兵,華覈上疏說周昭、梁廣早已去世,韋昭已獲罪,薛瑩又從戎遠徙,導致《吳書》編纂“委滯,迄今未撰奏”[1]1256,因此華覈請求孫皓召回薛瑩“使卒垂成之功,編于前史之末”[1]1256,獲得了準許。《史通·古今正史》亦記載:“昭、廣先亡,曜、瑩徙黜,史官久闕,書遂無聞。覈表請召曜、瑩續成前史,其后曜獨終其書,定為五十五卷。”[2]322事實上,《吳書》并未在韋昭生前竟功,他死后由華覈、薛瑩最終完成,但韋昭貢獻最大,故仍署名韋昭。因此《隋書·經籍志》載韋昭撰《吳書》二十五卷,梁時有五十五卷[4]1083。沈家本說:“韋在時書尚未成,華、薛續成之也。”又說:“《史通》云曜終其書,殊非事實。惟書非成于韋之手,而仍屬之于韋者,大約此書體例皆韋手定。不為孫和作紀,乃其一端。韋在時稿本已具,特未裁定奏上耳,故書之成也,華、薛皆不敢居以為功,華、薛二傳亦不言作《吳書》也。”[5]

及至西晉,私撰吳國史盛行,現知的陳壽、周處、張勃、胡沖、環濟、顧榮、“二陸”、虞溥等所撰的八部吳國史,極大地豐富了吳國歷史的文本景觀。

陳壽《吳書》由私撰而入正史,影響最大。常璩《華陽國志·后賢志·陳壽傳》載晉平吳后,陳壽“乃鳩合三國史,著魏、吳、蜀三書六十五篇,號《三國志》”[6],《隋書·經籍志》增加“《敘錄》一卷”和“宋太中大夫裴松之注”[4]1083,并說西晉時,“陳壽刪集三國之事,唯魏帝為紀,其功臣及吳、蜀之主,并皆為傳,仍各依其國,部類相從,謂之《三國志》”[4]1085。又說陳壽去世之后“梁州大中正范頵表奏其事,帝詔河南尹、洛陽令,就壽家寫之”[4]1085。梁州大中正上表尚存,說陳壽《三國志》:“辭多勸誡,明乎得失,有益風化,雖文艷不若相如,而質直過之,愿垂采錄。”[7]2138陳壽死后,朝廷派人就其家抄寫《三國志》,于是私撰史得到了官方的承認。

私撰吳國史中,有五部出于吳人之手,即周處、張勃、胡沖、顧榮、“二陸”等人的吳史。另有環濟《吳紀》屬于編年史,《隋書·經籍志》載九卷,但存世材料較少。周處《吳書》,《晉書》本傳說他“著《默語》三十篇及《風土記》,并撰集《吳書》”[7]1571,但早已不流傳。張勃《吳錄》,《隋書·經籍志》載三十卷,尚有遺文傳世。“二陸”的《吳書》,見于兄弟之間的通信,陸云《與兄平原書》二十七說“《吳書》是大業,既可垂不朽,且非兄述,此一國事遂亦失”[8]1122,本來計劃寫五十卷,惜乎未能完成,故不見著錄。胡沖的《吳歷》在諸家私撰吳史中最具價值。胡沖是侍中胡綜之子。胡綜不僅負責“軍國密事”,而且擅長文章寫作。《三國志》本傳記載說孫權統事以來:“諸文誥策命,鄰國書符,略皆綜之所造也。”[1]1418胡沖曾任中書令,前揭孫亮“數出中書視孫權舊事”,說明中書機構保存了重要的史料。又薛瑩《條例吳事》記載“胡沖意性調美,心趣解暢,有刀筆,閑于時事。為中書令,……亦自守不茍求容媚”[9]。胡沖既有家學淵源,又擔任要職,且為人耿介,其《吳歷》具有重要的史學和文學價值。

二、“三方之王”:孫吳國史的正統觀念新塑

孫吳國史的官修私撰,最關鍵的是正統塑造。王夫之慧眼獨具地指出“蜀漢之義正,魏之勢強,吳介其間,皆不敵也”[10](《讀通鑒論》)。蜀漢是帝室胄胤而有血統優勢,曹魏是仿堯舜禪代嗣位且定都洛陽。孫吳依靠東漢興起的讖緯符瑞神秘學說塑造正統,吳人史家在晉撰寫吳史無法使用,但陸機獨辟蹊徑,提出了“吳亦龍飛”“三方之王”“三主鼎足”的說法,即三國俱是正統的觀念,這是當時的新型正統觀。

韋昭《吳書》已注重塑造吳國正統,正統問題始終是孫吳君臣的關注重點。祭天是昭示正統的儀式。孫權的南郊,第一次是黃龍元年(222)在武昌南郊祭天,第二次是太元元年(251)在建康秣陵縣南十余里郊中。孫皓塑造正統意識強烈,對符瑞和讖語深信不疑,故有華里之行、封禪國山碑和改土德為金德的舉措③。韋昭《洞紀》尤能說明吳人的正統訴求。《洞紀》的“紀”本有正統之意,韋昭說“告于百神,與天下更始,著紀于是”[11](《史記·太史公自序》卷一三·引裴骃案)。《史通·本紀》說:“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系日月以成歲時,書君上以顯國統。”[2]34《資治通鑒·晉紀》記載:“吳主欲為其父作紀,(張)昭曰:‘文皇不登極位,當為傳,不當為紀。’”[12]韋昭《洞紀》“記庖犠已來,至漢建安二十七年”[4]1089(《隋書·經籍志》),韋昭因見古歷注的記載“既多虛無”“亦復錯謬”,甚不滿意,于是作《洞紀》,“起自庖犧,至于秦、漢,凡為三卷,當起黃武以來,別作一卷,事尚未成”[1]1462-1463(《三國志·吳書·韋昭傳》)。《洞紀》記載了孫權稱吳王以前的歷史,黃武以來的部分計劃一卷,但未及完成而韋昭被殺。有學者指出:“韋昭將《洞紀》上限定在庖犧氏時代的這種編排,其實也是對孫吳官方自稱正統所在的自覺回應,隱含著對孫吳政統與上古三代秦漢一脈相承的自我標榜,亦即為吳與魏、蜀爭正統。”[13]28又建安實有二十五年,韋昭記為二十七年,顯然拒絕認可曹魏的黃初年號,意謂曹魏是偽政權,吳國直接承繼的是漢代正統。韋昭《國語解敘》說虞翻、唐固于“建安、黃武之間”[14]661開始為《國語》作注,即以黃武接續建安,與《洞紀》的正朔觀念一致。《建康實錄》卷一載曹丕代漢改年號為黃初元年,“而權江東猶稱建安”[15]20。《建康實錄》有建安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年的紀年,而新出土的長沙走馬樓吳簡,也有“建安二十六年”“建安二十七年”的紀年,但羅新指出這些紀年系追改,其實220—222年,孫吳“亦步亦趨地遵奉了北方的延康和黃初年號,直到黃初三年(222)十月”[16],羅新又指出“走馬樓吳簡中的建安紀年簡,都是黃武以后追述前事時所寫的,用延長建安年號的方法來遮掩孫吳遵奉曹魏法統的歷史”[16]。《鄂城漢三國六朝銅鏡》中的吳人銅鏡,為當時所鑄,其中并無建安二十五至二十七年的紀年,而是沿用延康、黃初的年號。據此可知,建安二十六、二十七年的紀年,完全是吳人對歷史的追認,屬于孫吳塑造正統觀念的產物。韋昭的《吳書》雖遭后人刪改(如韋昭《吳鼓吹曲十二篇》稱“武烈皇帝”“大皇帝”,而裴注引韋昭《吳書》卻稱堅、權),但仍能看到塑造正統的努力。茲以吳人最為重視的瑞應圖讖問題為例。韋昭《吳書》載富春孫氏發跡前的祥瑞說孫堅葬于家鄉吳郡富春縣的東面:“冢上數有光怪,云氣五色,上屬于天,曼延數里。……父老相謂曰:‘是非凡氣,孫氏其興矣!’及母懷妊堅,夢腸出繞吳昌門,寤而懼之,以告鄰母。鄰母曰:‘安知非吉征也。’”[1]1093又載孫堅攻入洛陽得傳國璽似有神助,他們發現城南甄官井上早晨有五色氣,于是孫堅令人下井探個究竟,發現了漢代的傳國玉璽,上面書寫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形制是“方圜四寸,上紐交五龍,上一角缺”[1]1099。又載趙咨勸孫權說“朝廷承漢四百之際,應東南之運,宜改年號,正服色,以應天順民”[1]1124,這與孫權《告天文》強調“權生于東南”意思相同,也受當時流行的“黃旗紫蓋見于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1]1168的讖語影響。

陳壽《吳書》雖系因襲韋昭《吳書》而成,但以“正魏偽吳”的立場對韋書正統觀進行了改造。陳壽于西晉時撰《三國志》,自然以魏為正統。陳壽正統觀念最明顯的表現是紀魏而傳吳蜀,即“唯魏帝為紀,其功臣及吳、蜀之主,并皆為傳”。因此《史通·列傳》說陳壽《三國志》所載的吳蜀兩國的皇帝“其實紀也,而呼之曰傳”[2]42。陳壽的正統意識還體現在故意隱匿史實和曲意為魏晉回護。劉知幾已經注意到陳壽等人不敢直書司馬懿之敗和司馬昭弒君。《史通·直書》記載司馬懿、司馬昭執掌魏柄時期,曹氏和司馬氏斗爭之際,“或列營渭曲,見屈武侯;或發仗云臺,取傷成濟”[2]180,然而史臣卻曲意隱諱不書,“陳壽、王隱咸杜口而無言,陸機、虞預各棲毫而靡述”[2]180。趙翼亦指出陳壽在西晉修撰前史“故于魏、晉革易之處,不得不多所回護。而魏之承漢,與晉之承魏,一也,既欲為晉回護,不得不先為魏回護”[17](《廿二史札記》)。陳壽的正統觀念也體現在各國史書卷帙規模的安排。陳壽《三國志》所依據的王沈《魏書》有48卷,韋昭《吳書》有55卷,但《三國志》中《魏書》有30卷,《吳書》僅20卷,可見陳壽刪減《吳書》最多。陳壽不僅刪除了公孫淵對孫權稱臣的上表(“《吳書》載淵表權曰”突出了吳國正統),還刪除了吳國的讖緯符瑞,因此學者說陳壽“刻意壓抑吳國稱霸的天命依據”[18]。陳壽當然也有所增補,比如《魏賜九錫文》屬于曹丕對孫權的封賜文,體現了尊魏的正統觀。

吳人私撰吳國史的動機,應是對陳壽《吳書》“正魏偽吳”的不滿。陳壽《三國志》本是私撰,他死后惠帝命人就其家抄寫得以流傳。《三國志》獲得了中朝士人的美譽,正魏偽吳蜀的立場也得到官方的認可。陳壽卒于297年,《三國志》不久流傳于世。張勃《吳錄》成書一般認為不早于晉惠帝永寧年間(301-302)[19],又陸云多次寫信與陸機討論《吳書》的修撰,時間大約在永寧二年(302)夏之后。吳人入晉后一直遭遇中朝士人的歧視,吳人注重私撰吳國史,應是由陳壽《吳書》流傳而激發,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爭取故國的正統地位,這可從吳史文獻中得到驗證。

張勃《吳錄》堅持吳國正統的立場。《吳錄》說:“大皇帝大會飲宴,下馬迎魯肅,……帝拊掌歡笑。”[20]1652又說孫皓“大皇帝孫也”[21]。張勃不僅稱孫權為“大皇帝”,而且稱孫休為“景帝”,還稱孫堅為“武烈皇帝”、孫策為“長沙桓王”,跟陳壽《吳書》的孫破虜、孫討逆、吳主、“三嗣主”不同。《吳錄》還記載了孫權的《告天文》,這是孫吳標榜正統的重要文獻。有學者指出《吳錄》的筆法和框架與陳壽《吳書》截然不同,《吳錄》不僅為孫吳諸帝設置“紀”,而且調整了傳主的取舍標準和列傳的內部構造。具體來說,《吳錄》增加了不少人物的傳記,并且形成了合傳、類傳的方式,又擴充了卷帙規模,30卷的篇數與魏國史的規模等同。為了尊崇故國,《吳錄》收錄了陳壽不錄的孫策、孫權、孫休的文誥,并且記錄瑞應,說明孫氏稱帝乃天命所歸[19]。

“二陸”討論《吳書》編纂時明確表達了對韋昭《吳書》和陳壽《吳書》的不滿。陸云《與兄平原書》二十五說陳壽《吳書》收錄有《魏賜九錫文》和《分天下文》兩篇文章,接著又說“《吳書》不載”[8]1117。陳壽《吳書》確實收錄有曹丕《策孫權九錫文》和胡綜《中分天下盟文》,則陸云所謂的“《吳書》不載”指的是韋昭《吳書》。陸云又說“同是出千載事,兄作必自與昔人相去”[8]1117,還說“《吳書》是大業,既可垂不朽,且非兄述,此一國事遂亦失”。陸云贊美陸機述《吳書》是保留吳國史實的功臣,勉勵陸機的《吳書》應不同于昔人,顯然是對既有的吳國史不甚滿意。“二陸”準備重寫一部《吳書》,主要工作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補作志、表。所謂“百官次第、公卿名伯”[8]1117,當指《百官志》《公卿表》,這是陳壽《吳書》所無的志、表。二是重作人物傳記。如陸云說陸遜的傳記“諸人所作,多不盡理”[8]1117,則對現有的《陸遜傳》不滿意,故擬重作。三是增補人物傳記和調整傳主設置。姚信,陳壽《吳書》無傳,陸云認為應有傳,宜入《儒林傳》;唐固,陳壽《吳書》將之與張纮、嚴畯、程秉、闞澤、薛綜同列,陳壽評又說“嚴、程、闞生,一時儒林也”[1]1257,可知入《儒林傳》,陸云認為宜入《尚書傳》。

陸機提出了魏、蜀、吳俱屬正統的新型正統觀。韋昭《洞紀》以吳接漢,不承認黃初年號,陸機身仕晉朝,提出“三方之王”來塑造吳國正統,這無疑屬于明智之舉。陸機始任著作郎即撰《顧譚傳》,顧譚是吳郡顧氏才俊,則表明陸機對吳國的歷史人物已經有過深入的思考。陸機《顧譚傳》記載:“宣太子正位東宮,天子方隆訓導之義,妙簡俊彥,講學左右。時四方之杰畢集,太傅諸葛恪等雄奇蓋眾,而譚以清識絕倫,獨見推重。自太尉范慎、謝景、羊徽之徒,皆以秀稱其名,而悉在譚下。”[1]1231陸機為謀晉官而撰文稱孫權為天子,尊吳之心昭然。惠帝元康六年(296),潘岳替賈謐寫詩贈予陸機說:“三雄鼎足,孫啟南吳。南吳伊何,僭號稱王。大晉統天,仁風遐揚。偽孫銜璧,奉土歸疆。”[22]629(《為賈謐作贈陸機詩》)潘岳、賈謐等人稱吳國為“僭號”和“偽孫”。陸機回應說“爰茲有魏,即宮天邑。吳實龍飛,劉亦岳立”[22]673(《答賈謐詩》其四),認為魏、蜀、吳三足鼎立,意思說三國都是正統,很顯然是對賈謐等人“偽吳”立場的不滿。隨后的元康七八年間,賈謐以秘書監身份主持《晉書》限斷議,當時正統問題的輿論環境可想而知。陸機《辯亡論》強調:“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按,即蜀國)有岷、益,吳制荊、楊而奄交、廣。”[23]739北齊的李德林看得非常準確,說:“士衡自尊本國,……欲使三方鼎峙,同為霸名……正司馬炎兼并,許其帝號。魏之君臣,吳人并以為戮賊,亦寧肯當涂之世,云晉有受命之征?”[4]1355

陸機提出“三方之王”,原因是魏吳蜀都是漢族政權,三國互不統屬,都有爭奪正統的資格,只是塑造正統的方式有所差別。東晉習鑿齒《晉承漢統論》認為“孫、劉鼎立……魏未曾為天下之主”[24]2230,接受了陸機的三國政權對等地位的說法。東晉開始,民族矛盾成為主要矛盾,少數民族政權也在尋找合法性,如前趙匈奴劉淵在血統上自稱劉邦之后,前燕鮮卑慕容儁選擇制造天命,北方政權往往以中原為天下中心自詡正統,進而指責東晉南朝為“僭晉”“東夷”“島夷”等。劉琨《與石勒書》說“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7]2715,后來宋孝武帝進行禮制改革,建立了以建康為中心的天下觀,漢族政權正統的地位得到了普遍承認,文化認同成為正統的核心已深入人心。沒有勢均力敵的漢族分裂政權,陸機的“三方之王”觀念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了。

三、事異文詳:孫吳國史的文學新貌及其本土資源

諸家吳史多出于私撰,它們提供了歷史事件的不同側面,增添了豐富的情節和細節,增強了史書的文學性,充當了后世小說的淵藪,塑造了史家文學的新貌。究其原因,吳地豐富的本土史學資源是取之不竭的寶庫,而吳人強烈的正統觀念是導致異聞紛紜的心理動機。

諸家吳史對同一歷史事件的不同記載,是文學書寫的寶貴資源。如諸葛恪被殺,屬于孫吳政治的大事,史書記載頗有異同,能夠充分揭示諸家吳史的不同面貌。陳壽《吳書》說孫峻已布置好伏兵,散騎常侍張約、朱恩察覺到異常,秘密報告給諸葛恪,諸葛恪正準備返回時,遇到滕胤,稱“卒腹痛,不任入”,滕胤并不知曉孫峻的陰謀,勉勵諸葛恪“宜當力進”,諸葛恪“躊躇而還”,席間飲酒十分警惕,孫峻建議他可喝自帶藥酒,方使諸葛恪寬心,然而突起劇變:

胡沖《吳歷》載:

張約、朱恩密疏告恪,恪以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峻小子何能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藥酒入。[1]1439

滕胤到底是勸勉還是阻止諸葛恪呢?陳壽、胡沖記載完全不同。孫盛《三國異同評》認為《吳歷》記載更加準確:“恪與胤親厚,約等疏,非常大事,勢應示胤,共謀安危。然恪性強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豈胤微勸,便為之冒禍乎?《吳歷》為長。”[1]1439-1440

又孫峻殺諸葛恪時孫亮的表現,諸家吳史的記載情況如次。前引陳壽《吳書》說“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張勃《吳錄》說孫峻提刀稱有詔收諸葛恪,孫亮起立說:“非我所為!非我所為!”[1]1440然后被乳母引入內室。胡沖《吳歷》說:“峻先引亮入,然后出稱詔。”[1]1440陳壽與胡沖都說孫亮不在場,而張勃認為孫亮在場,裴松之據此評論道:“峻欲稱詔,宜如本傳及《吳歷》,不得如《吳錄》所言。”[1]1440諸葛恪是一代權臣,竟被誅戮,實乃大事,參與者眾多,而被殺的過程傳聞不同若此,雖然增加了還原歷史的難度,但豐富了文學的多樣性書寫。

又如孫登次子孫英之死,陳壽《吳書》說“五鳳元年,英以大將軍孫峻擅權,謀誅峻,事覺自殺,國除”[1]1366,然而胡沖《吳歷》稱“孫和以無罪見殺,眾庶皆懷憤嘆,前司馬桓慮因此招合將吏,欲共殺峻立英,事覺,皆見殺,英實不知”[1]1366,胡沖提供的細節應屬客觀事實。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David Mitchell文學成就上能算個什么玩意?撐死暢銷作家而已。”這讓我精神為之一振。我在人群里搜索聲音的主人,然后我看到一個高個子的青年人雙手插兜離開了咖啡館。

據此可知,諸家吳史為歷史事件保存了不同的說法,陳壽《吳書》盡管因行文簡略贏得了良好的聲譽,但有時不免有“失在于略,時有所脫漏”[1]1471(裴松之《上〈三國志〉表》)的弊病。諸家吳史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它的缺陷,能夠促使讀者最大程度地認識歷史真實。四庫館臣在《三國志》提要中說裴松之受詔作注的功績有“引諸家之論,以辨是非”“參諸書之說,以核訛異”“傳所有之事,詳其委曲”“傳所無之事,補其闕佚”[25]等。是非之異、委曲之詳、闕佚之事,俱是文學書寫的豐富寶庫,充分說明諸家吳史的文學意義。

諸家吳史記載的歷史詳細情節,豐富了文學的情節描寫。如孫堅殺南陽太守張咨本末,陳壽《吳書》說張咨自以為與孫堅無甚過節,于是趕赴孫堅營中飲宴:

酒酣,長沙主簿入白堅:“前移南陽,而道路不治,軍資不具,請收主簿推問意故。”咨大懼欲去,兵陳四周不得出。有頃,主簿復入白堅:“南陽太守稽停義兵,使賊不時討,請收出案軍法從事。”便牽咨于軍門斬之。郡中震栗,無求不獲。[1]1096

胡沖《吳歷》說:

初,堅至南陽,咨既不給軍糧,又不肯見堅。堅欲進兵,恐有后患,乃詐得急疾,舉軍震惶,迎呼巫醫,禱祀山川。遣所親人說咨,言病困,欲以兵付咨。咨聞之,心利其兵,即將步騎五六百人詣營省堅。堅臥與相見。無何,卒然而起,按劍罵咨,遂執斬之。[1]1098

胡沖《吳歷》補充了孫堅對張咨不滿的原因,提供了孫堅殺張咨的不同說法,從而豐富了歷史情節。陳壽隱匿了孫堅殺張咨的原因,實際上加強了孫堅誅殺江東英豪的原罪,而胡沖增補的材料,客觀上維護了吳國創業的名聲。兩人的材料選擇實際上體現了不同正統觀念的影響。

又王叡被孫堅誅殺,陳壽《吳書》記載簡略,說:“荊州刺史王叡素遇堅無禮,堅過殺之。”但張勃《吳錄》進行了詳細的補充,說王叡曾與孫堅共同討擊零陵、桂陽的地方勢力,王叡“以堅武官,言頗輕之”,這是對孫堅的無禮之舉。后來王叡準備討伐董卓,揚言先殺關系向來不好的武陵太守曹寅,曹寅向孫堅陳說王叡罪過,孫堅于是率兵攻襲王叡。王叡聽聞兵至,在樓上發問緣由,孫堅前鋒回答說:“兵久戰勞苦,所得賞,不足以為衣服,詣使君更乞資直耳。”王叡說我無所吝惜,便打開庫藏,允許軍隊進去察看實際情況。等到軍隊來到樓下,王叡看到孫堅亦在軍中,十分吃驚地問道:“兵自求賞,孫府君何以在其中?”孫堅說:“被使者檄誅君。”王叡問:“我何罪?”孫堅曰:“坐無所知。”王叡窮迫,“刮金飲之而死”[1]1097。張勃的記載,使孫堅殺王叡的經過纖毫畢現。

諸家吳史的細節描寫,以《江表傳》最為精彩,極富文學意味。如孫堅攻入洛陽城,“舊京空虛,數百里中無煙火。堅前入城,惆悵流涕”[1]1099。孫權對周泰滿身創痕的動情:“權把其臂,因流涕交連,字之曰:‘幼平,卿為孤兄弟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吳之功臣,孤當與卿同榮辱,等休戚。幼平意快為之,勿以寒門自退也。’即敕以己常所用御幘青縑蓋賜之。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導從出,鳴鼓角作鼓吹。”[1]1288又如公孫淵斬殺吳使并獻首于魏明帝,孫權怒不可遏地說:“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涌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1]1139再如逍遙津孫權遇險歸來后君臣一席對話如在眼前,《江表傳》載:“權征合肥還,為張遼所掩襲于津北,幾至危殆。齊時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權既入大船,會諸將飲宴,齊下席涕泣而言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至禍敗,群下震怖,若無天地,愿以此為終身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以克心,非但書諸紳也。’”[1]1380孫權即位后,對赤壁之戰主降的張昭等人的奚落也躍然紙上,《江表傳》載孫權即尊位后,歸功于當年的周瑜,張昭舉起笏板準備褒贊功德,還未及發言,孫權說:“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1]1222張昭聞言十分慚愧,伏地流汗。如是種種,《江表傳》的記載仿佛重現了歷史現場,使人物栩栩如生、恍然眼前,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當然,《江表傳》來源于地方史料,采納了很多民間傳說,因此有頗多不準確的地方。裴占榮《虞仲翔先生年譜》指出:“裴松之注《三國志》,所引書五六十部,惟《江表傳》為多謬誤,諸如:(一)《孫策傳》注載張津死于孫策之前。(二)孫策盡識韓當賓客。(三)《孫匡傳》誤引孫朗為孫匡。此等過失,悉由松之自舉出者,則《江表傳》之紀錄群言,并不精核,于以可見。”[26]雖然《江表傳》史料不夠準確,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史學價值,但其客觀上塑造了史家文學的新貌。

諸家吳史也構成了后世小說的創造資源。如孫策殺于吉之事,《江表傳》載道士瑯邪于吉受到了吳郡和會稽郡民眾和賓客的歡迎,引起了孫策的警惕,于是拘系于吉。信徒們請求孫策母親救助,孫母對孫策說:“于先生亦助軍作福,醫護將士,不可殺之。”孫策回答道:“此子妖妄,能幻惑眾心,遠使諸將不復相顧君臣之禮,盡委策下樓拜之,不可不除也。”將領們聯名上書請求孫策寬宥于吉,孫策說:“此甚無益,諸君但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箓,勿復費紙筆也。”[1]1110遂急忙斬殺于吉。而孫策之死,陳壽《吳書》說:“會為故吳郡太守許貢客所殺。先是,策殺貢,貢小子與客亡匿江邊。策單騎出,卒與客遇,客擊傷策。”[1]1109胡沖《吳歷》記載孫策受傷后,醫者叮囑“好自將護,百日勿動”[1]1112,好好將養百日可得康復,然而孫策在“引鏡自照”后十分悲愴:“謂左右曰:‘面如此,尚可復建功立事乎?’椎幾大奮,創皆分裂,其夜卒。”[1]1112孫策竟因毀容憤慨而死。《搜神記》糅合了《江表傳》和《吳歷》的記載而加以發揮道:“策既殺于吉,每獨坐,仿佛見吉在左右,意深惡之,頗有失常。后治創方差,而引鏡自照,見吉在鏡中,顧而弗見,如是再三,因撲鏡大叫,創皆崩裂,須臾而死。”[1]1112陳壽記載的應該是歷史事實,胡沖說是不滿毀容而死,而干寶進而說是因殺于吉而遭遇鬼祟,充滿了神秘色彩,從而增加了事件的文學性。

私撰吳國史展現了獨特的文學面貌,這得益于豐富的吳國地方史料來源。吳國地方史料最多的是郡書和地志,它們記載了吳國地方的人物和風貌。在郡書上,謝承是會稽人,故有《會稽先賢傳》;陸凱是吳郡人,故有《吳先賢傳》;徐整是豫章人,故有《豫章列士傳》;士燮久居交州,又任交州刺史,故有《交州人物志》;陸胤曾任廣州刺史,因有《廣州先賢傳》。孫吳的地志有朱育《會稽土地記》、顧啟期《婁地記》、韋昭《三吳郡國志》、徐整《豫章舊志》、沈瑩《臨海水土異物志》、薛瑩《荊揚已南異物志》、萬震《南州異物志》等。察其成書,有的是為家鄉所作,有的是為任職之地而作。《江表傳》也是汲取吳國地方史料而成,但作者虞溥是中朝人士,曾在鄱陽內史任上大修學校,還給《春秋》經傳作注,又撰《江表傳》和文章詩賦數十篇[7]2141,兼通經學、史學和文學。他的兒子虞勃“過江上《江表傳》于元帝,詔藏于秘書”[7]2141。虞溥所撰《江表傳》是其西晉時在江南任職時所撰,有學者據《晉書·武帝紀》載太康十年十一月,“改諸王國相為內史”,指出虞溥任職江南不早于太康十年[27],又有學者據《晉書·虞溥傳》的“有白烏集于郡庭”,結合《宋書·符瑞志》的“元康四年十月,白烏見鄱陽”[13]58,認為《江表傳》“大抵始作于晉惠帝元康四年(294)前后”[13]59。根據史書的記載,早在西漢武帝的時候,“計書既上太史,郡國地志,固亦在焉”[4]1116(《隋書·經籍志》),漢代以來地方官有每年上“郡國地志”的制度,這是虞溥編撰《江表傳》的前提[28]。虞溥是鄱陽內史,當然能接觸到“郡國地志”,吳國地方上確實保存了大量的史料,為史家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資源。

這些地方史料中蘊含了吳人的立場和感情。前揭胡沖《吳歷》對孫堅殺張咨進行了回護。東晉孫盛敏銳地指出:“《江表傳》之言,當是吳人欲專美之辭。”[1]879,更有學者指出《江表傳》的“東吳立場”,表現在:美化孫堅的創霸江東,在赤壁之戰中強調孫吳統帥的驍勇和謀略,在孫劉荊州之奪中,刻畫劉備的無能與貪婪等[27]。虞溥本無贊美吳國的必要,《江表傳》所載的情況,當是吳國史料的本來面貌,故學者說,雖由晉吏虞溥所編,藉以蒐集當地民情,故表面上看似由北方立場來定位南方江表偏夷之視野,實際上其內容卻保存著江東地區人士話語之原貌[27]。

私撰吳國史在民間生長,不受官方意志和規范的約束,能夠自由表達立場、盡情镕鑄史料,又適逢江南地方史書的蓬勃興盛,更加注重異說、情節、細節等,從而形成了與東漢魏晉官方史家迥然不同的新貌。

四、“不朽之書”:吳國史修撰與著述觀念更新

鳳凰二年(272),華覈上疏救理韋昭說:“今《吳書》當垂千載,……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華覈指出《吳書》是垂名千載的“不朽之書”。無獨有偶,大約太安元年(302),陸云與陸機討論《吳書》說“誨欲定《吳書》,云昔嘗已商之兄,此真不朽事”[8]1117(《與兄平原書》二十五),又說“出千載事”“《吳書》是大業,既可垂不朽”,陸云也將《吳書》的編纂當作流譽千載、垂名不朽的事業。通過對漢晉學術的考察,我們發現吳人史家通過著史來追求不朽是當時的新創。

私撰史書傳之不朽的觀念早已有之,但在史學獨立之前,史學是經學的附庸,史家重在攀附儒家經典,并非關注史書本身。司馬遷《報任安書》說所纂《史記》要“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29]2735,其目的自然是傳之后世,但《太史公自敘》明說《史記》是模仿《春秋》而作。班固自敘道:“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典籍,故雖堯舜之盛,必有典謨之篇,然后揚名于后世,冠德于百王……故探纂前記,綴輯所聞,以述《漢書》。”[29]4235(《漢書·敘傳下》)班固將《漢書》與儒家經典相提并論,意在“揚名于后世”,其妹班昭最終完成《漢書》,但《東征賦》仍說“唯令德為不朽兮,身既沒而名存”[24]987,仍然關心儒家的“立德”不朽。遷、固的著史主要是追摹儒家經典,而非依靠史著本身揚名傳世。胡寶國《文史之學》說:“固然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也說過自己寫《史記》是‘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但他主要的目的還是要‘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東漢末年,荀悅在《漢紀》中說:‘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勛,五曰表賢能。’他所說的著史的目的全在政治方面,沒有摻雜個人因素。這種認識至少在魏晉以后不具有普遍意義。魏晉以后私人撰史風起云涌,當與時人著史以求不朽的認識有很大關系。”[30]胡寶國從著史目的來討論,亦從另一角度說明漢與魏晉之史書意識不同。隨著魏晉史學的獨立,史部著作驟增,史書不朽才進入文人學者的視野。

曹丕謂之不朽的文章主要指屬辭、著論,后由劉劭加入史著而延伸至屬辭、著述,從而貫穿了集部、子部和史部。王充《論衡·對作》對作、述、論辨析道:“五經之興,可謂作矣。《太史公書》、劉子政序、班叔皮傳,可謂述矣。桓山君《新論》、鄒伯奇《檢論》,可謂論矣。”[31]1180-1181“五經”稱為“作”,出于圣人之手。司馬遷、劉向、班彪(即《史記后傳》,后班固續成《漢書》)的史書稱為 “述”。王充說“論者,述之次也”[31]1180,“論”主要是子書。曹丕《典論論文》說文章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桓范是曹丕的親近之臣,所作《世要論·序作》強調“著作書論”的“不朽”和“流譽于千載”[24]1263。曹丕《典論論文》突出強調了奏議、書論、銘誄、詩賦等文體的文學價值,又說“唯幹著論,成一家言”,其《與吳質書》稱徐幹所著的《中論》“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23]591,可知曹丕的文章范圍既有詩賦銘誄,又有奏議書論,另有子書《中論》,前者為狹義的“文”,后兩者是廣義的“論”。曹丕的創作重點亦在詩賦和子書《典論》。胡沖《吳歷》記載說曹丕“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1]89,曹丕將自己的詩賦和《典論》贈給孫權,可知詩賦和子書屬于曹丕的得意之作,也是曹丕文章觀念的顯證。徐幹重視著論,而不重視詩賦,因此他“廢詩賦頌銘贊之文,著《中論》之書二十篇”[32]。夏侯惠推薦劉劭時說“文章之士愛其著論屬辭”[1]619,劉劭本人的文章確有子書《人物志》的著論之作和《趙都賦》《許都賦》《洛都賦》等屬辭之作,與曹丕同轍,這并不意外,因為劉劭是太子曹丕的舍人。但劉劭進一步突出了史著的地位,其《人物志·流業》說“文章之材,國史之任也”[33]40,又具體說“能屬文著述,是謂文章,司馬遷、班固是也”[33]37-38。劉劭認為文章包括了屬文和著述,而著述包括了《史記》《漢書》等史書。劉劭以《史記》《漢書》為“述”的思想淵源于王充《論衡》。劉劭的著述比曹丕的著論多了史著,但劉劭突出的史著尚不在曹丕文章不朽之列。實際上,曹丕標舉文章的“立言”不朽,雖屬于孤明先發,但亦是空谷足音,久無嗣響。筆者遍檢《三國志》和嚴可均《全三國文》等存世文獻,曹魏士人的不朽觀念仍然集中在“立功”領域。即使是曹丕,即位后三次舉兵伐吳,雖然無功而返,但“立功”之意判然,而“立言”之論靡聞。《搜神記》載魏明帝曾下詔三公說:“先帝昔著《典論》,不朽之格言。其刊石于廟門之外及太學,與石經并,以永示來世。”[1]118《搜神記》的記載是否可信暫且不論,但魏明帝的“不朽之格言”不過是祖述曹丕的主張而已。

吳國史家最早明確提出了史著不朽的觀念。華覈上疏孫皓請求召回薛瑩續成《吳書》時說薛瑩不僅學術廣博,而且文章更妙,“同竂之中,瑩為冠首”[1]1256,如今懂經學的多,但“記述之才,如瑩者少”[1]1256,又前揭華覈上疏挽救韋昭說:“今《吳書》當垂千載,……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薛瑩和韋昭俱是文學家,都有別集傳世,但華覈說薛瑩的“文章尤妙”突出了“記述之才”,主要指《吳書》的寫作才能。西晉的“二陸”稱編《吳書》是“真不朽事”“出千載事”“可垂不朽”,這既是對華覈觀點的呼應,又是對史著地位的確認。我們可以用曹魏國史編纂的事情與之相對比。曹魏應當進行了三段過程的國史編纂,《史通·古今正史》有載:“魏史,黃初、太和中始命尚書衛顗、繆襲草創紀傳,累載不成。又命侍中韋誕、應璩、秘書監王沈,大將軍從事中郎阮籍,司徒右長史孫該,司隸校尉傅玄等,復共撰定。其后王沈獨就其業,勒成《魏書》四十四卷。其書多為時諱,殊非實錄。”[2]321又《晉書》王沈本傳載其“好書,善屬文。……后起為治書侍御史,轉秘書監。正元中,遷散騎常侍、侍中,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也”[7]1143。據此可知,第一次是曹丕、曹睿時期,參與者有衛顗、繆襲等,但只是粗略寫成紀傳,未能竟功;第二次是曹髦時期,參預者有韋誕、阮籍、孫該、應璩、王沈、傅玄、荀顗等,開始于正元二年(255);第三次是王沈“獨就其業”,在曹奐景元二年(261)后、咸熙二年(265)前[34]。《魏書》編纂的史臣基本是文學家,但未見其有討論史著不朽的記載。

經過吳人史家的努力,史著不朽的觀念很快被廣泛接受。“二陸”與曹丕一樣也關注詩賦與子書,如陸云《與兄平原書》其三說“誨頌,兄意乃以為佳,甚以自慰……佳文章已足垂不朽”[8]1142-1143,又葛洪《抱樸子》載陸機作子書未成,臨死前還念念不忘說:“古人貴立言,以為不朽。吾所作子書未成,以此為恨耳。”[20]2709但“二陸”在編纂《吳書》時突出了史著不朽觀念,這是前所未有的,屬于當時的獨造。從此之后,史著不朽成為文人關注的重點。東晉王隱勉勵祖納編纂晉史說:“當晉未有書,而天下大亂,舊事蕩滅,君少長五都,游宦四方,華裔成敗,皆當聞見,何不記述而有裁成?”[7]1698又說應劭《風俗通》、崔寔《政論》、蔡邕《勸學篇》、史游《急就章》等“行于世”的著作可以“沒而不朽”,又強調自己“疾沒世而無聞焉,所以自強不息也。況國史明乎得失之跡……”[7]1698,察其語氣,王隱似乎視國史的價值超過了子書。宋文帝令裴松之為《三國志》作注,裴松之于是“鳩集傳記,增廣異聞”[35],宋文帝看到書后十分滿意,贊嘆道:“此為不朽矣!”[35]劉宋何法盛看到郗紹《晉中興書》說“卿名位貴達,不復俟此延譽。我寒士,無聞于時,如袁宏、干寶之徒,賴有著述,流聲于后”[36],何法盛將郗紹與袁宏、干寶等史家并列,說明經過魏晉學者的努力,史著不朽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

何以史著不朽由吳地史家提出?這與吳國史學的發達有關。孫吳的史學成就在三國之中最為杰出。蜀漢不置史官,導致史學不甚發達,但也有譙周《古史考》《蜀本紀》、陳術《益部耆舊傳》及《志》、王崇《蜀書》等史學著作,并孕育了陳壽這樣的著名史學家[37],但《隋書·經籍志》所載蜀國史著僅有譙周《古史考》。魏國雖然有專門的史學機構秘書監和著作省,并且進行了三次國史編纂,但魏國史學著作并不多見。檢核《隋書·經籍志》,明確為魏人編纂的有7部④,明確為吳人編纂的有12部⑤之多。《隋書·經籍志》所載史書當然不能完全反映三國時期的史著面貌,但吳國史書能保存至唐初,歷經三百年汰洗后仍然傳世,說明質量比較可靠。正是史學發達的傳統,入晉吳人才會自然而然地萌發私撰吳國史的意愿。

綜上所述,孫吳國史的官修私撰,竟是如此的意蘊豐富,不僅促進了史家文學的發展,而且推動了著述觀念的更新。孫吳的史學著作在當時最為發達,最突出的表現是郡書和地志的繁多,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有豐富的典藏。孫吳國史的生命力旺盛,直到唐初編《隋書·經籍志》,尚頗多存于天壤之間。孫吳國史蘊含的種種特點,倘若沒有深入切實的細致研究,則很難得到準確的揭示,既有的曹魏學術中心的觀念也就無法得到破除,要恢復歷史的本來面貌、重新厘清文史發展的脈絡任重而道遠。

注釋:

① 陸云《與兄平原書》二十六說:“義高家事正當付令文耳。弟彥長昔作《吳事》,云三十卷,可令欽求。謹啟。”劉運好《陸士龍文集校注》認為“彥長”當為“彥先”(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1121頁)。

② 類似的成果有陳博《韋昭〈吳書〉考》(《文獻》1996年第3期),唐燮軍《韋昭〈吳書〉三題》(《書目季刊》第43卷第3期,2009年12月),唐燮軍《張勃〈吳錄〉對孫吳國史的重構及其邊緣化》(《史林》2015年第4期),熊明《漢魏六朝雜傳集》(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陳婭妮《晉代非吳地著史者的孫吳歷史書寫——以〈吳紀〉〈江表傳〉為中心》(《東吳學術》2019年第3期)等,中國臺灣學者王文進《論〈江表傳〉中的南方立場與東吳意象》(《成大中文學報》第46期,2014年9月)、王文進《論裴松之〈三國志注〉中的“三吳之書”》(《東華漢學》第22期,2015年12月)和陳俊偉《韋昭〈吳書〉之國族本位與人物書寫》(《東華漢學》第25期,2017年6月)等,日本學者滿田剛《關于韋昭〈吳書〉》(《創價大學人文論集》16期,第2004年)、《胡沖〈吳歷〉輯本》(《創價大學人文論集》24期,2012年)、《環濟〈吳紀〉輯本》(《東洋哲學研究所紀要》第29號,2014年)、《關于虞溥〈江表傳〉》(《創價大學人文論集》30期,第2018年)等。

③ 參見宮宅潔《魏蜀吳的正統論》(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附屬漢字情報研究所編《三國從鼎立到統一——史書碑文的閱讀》,京都:研文出版,2008年)和渡邊義浩《孫吳的正統性與國山碑》(載《三國志研究》第2號,2007年)。

④ 即王沈《魏書》、魚豢《典略》、無名氏《海內先賢傳》、周斐《汝南先賢傳》、蘇林《陳留耆舊傳》、魏文帝《列異傳》、嵇康《圣賢高士傳贊》等。

⑤ 即韋昭《吳書》、謝承《后漢書》、薛瑩《后漢記》、韋昭《洞記》、謝承《會稽先賢傳》、陸凱《吳先賢傳》、徐整《豫章列士傳》、張勝《桂陽先賢畫贊》、朱育《會稽土地記》、顧啟期《婁地記》、朱應《扶南異物志》、萬震《南州異物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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