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禮

■廣東省東莞市第六高級中學/陳歡彤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初夏，我不得不在煩悶而逼仄的小房間里上網課。學吉他的計劃泡湯了，對當下的無力也如潮水般席卷了我——我暴躁地摔出了手中的筆。

“你能不能不要天天顯擺你那張嘴皮子？什么‘我靠這張嘴養活我們家’，說來說去，還不是連一把吉他都不肯買給我？”許是煩悶的積累超過了忍耐的閾值，背負的苦難傾瀉而出，我快步沖回房間甩上了門。

“喂？哎，張老板！哎哎，沒呢，閑著呢，剛吃完飯，哈哈……”父親操著一嘴家鄉話與電話那頭的人寒暄，親切的鄉音搭上討好的用詞，透過隔音很差的木門傳入我的耳朵，我胸腔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是的，在我不可一世的視角看來，我的父親是一個善于阿諛奉承的粗俗生意人，他引以為傲的“三寸不爛之舌”，也不過是生意場上百般討好的拙劣技倆。

盛夏沒有我期切的蟬鳴悠長。工廠停工停產，我頭一次深深地領會到了“拮據”的含義。終于熬到了秋天，南方的秋尚有一絲余熱，十月末的長街卻略顯蕭瑟。我也終于收到了心心念念的吉他——琴體造型流暢，琴面拋光細膩——很好的生日禮物。

生日當天的晚餐由父親親自下廚，他確實做得一手好菜。又是一通電話打來，這意味著父親又要對著電話講好久。

父親接電話的工夫，往常總是沉默的母親，今天稀奇地開了口：“跑業務的，不走動怎么行啊……張老板是咱老鄉，沒法帶你爸一起干了，想補給你爸一筆錢，他自己也吃緊，你爸沒收?。“パ?，他這個人，就一張嘴聰明，人倒是傻。咱們家挺難的那幾個月，他說什么也不肯取存款，說是留給你讀書用的。”

是啊，我早該發現的。以前父親嘴很笨、人很老實，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變得能說會道；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再也沒說過要教我彈吉他，而是接起了一通又一通電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不再拿起鍋鏟，在我欽佩的目光中顛勺，而是在餐桌上因一通電話而獨自離席……

我看向父親，目光交匯的瞬間，他卻緊張地背過身去。我用目光描摹著他那佝僂的背，想起了我小時候坐在他肩上的樣子。

假如我的一生有成人禮的話，那么這個傍晚就是。

傍晚的燈昏暗不明，暈染出的黃色暖光，給父親的背鍍上了一層迷霧。我抱著沉甸甸的吉他，想象著父親喋喋不休的樣子，良久無言。

數 獨

2022年12月刊數獨答案：